皇帝匆匆行在小径间，盛开的月季旁逸斜出，沾着些许尚未消散的露水，嫩黄染着红粉的花瓣打湿了他的衣摆。皇帝蓦地停下脚步，低头凝视花枝。

“这花竟还未谢。”

“回陛下，这月季自西洋传来，叫什么洛梦你沾身，花开得甚盛，且不惧秋寒，据说能一直开到立冬。”

“重瓣层叠，娇美姝丽。难得不畏寒冷。倒是好花。”皇帝俯身，伸手欲折一枝。

“陛下勿碰！这花刺尤其多。”刘公公惊呼出声，然而出言已迟，皇帝浑不在意地折了一支拦他停脚的花下来，那花初绽香蕊，半开半合，只边缘微染粉黛。花朵含着露珠的模样娇美动人，浑然若似粉颊的少女羞涩出浴。然而皇帝心不在焉，无意欣赏，刘公公只盯着皇帝流血的手指，没那闲情赏花。

摘花之人折而不惜，任它长得再艳，也不过白开一枝娇花。所幸它长着些尖刺，足可让人吃些苦头，好歹能留下些微不足道的痕迹。

只见血珠从皇帝手指滴落，沾在花的尖刺上，皇帝微微地皱了皱一眉，联想到什么，又甚是怜惜地轻叹了一口气。

“陛下！”刘公公忙掏出帕子：“可要叫太医止血？”

“小伤，不要紧。”皇帝接过帕子，随手一擦，竟是首先将花刺上的血擦干了：“走吧。”他将染了血的手帕扔回刘公公怀中，丝毫不在意手上的伤口。刘公公欲言又止，看到他捏着花的手仍有血珠渗出来。

“胡贵妃宫中怎么一回事？”皇帝问。

“回陛下，一早上就没见贵妃的人儿。已经找遍未央宫，这人就跟水汽似得，凭空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皇帝没有再说话。刘公公却不知该不该提另一件诡事，他脊背上淌着冷汗，脑袋里想着那条狐尸。怎么能是狐尸呢？他颇有些恨恨，本就有国师狐妖惑主的传言，如今嫌疑谋害重臣的贵妃死在未央宫，留下一具狐身，便是往国师与陛下身上泼了一盆摆脱不清的臭脏水。好一出一石三鸟之计！以一命重创尉迟，诬陷皇帝，离间君臣。若不干他身家性命，刘公公简直要抚掌称妙了。

“你方才说在贵妃床榻上躺了一只死狐狸。”皇帝淡淡开口：“有多少人看见了？”

刘公公一个激灵。

皇帝叹口气，又不忍似得挥挥手：“也别跟我说了。你找个靠谱的人，别让他们说出去。”

刘公公应了声是。皇帝迈进未央宫，径直朝屋内去了。

胡贵妃喜欢排场，规矩又不甚严苛，这平日是宫里最热闹的地方，熙熙攘攘，往来都是小丫鬟谈笑，今日一反常态地冷清，唯一个大侍女瑟瑟发抖地跪在门前。刘公公居高临下睨了她两眼，这侍女年华正茂，露出的半截颈项荔枝似得鲜嫩，又怎么样呢？出了这门儿还不是只剩把红颜枯骨。刘公公不再瞧她，跟在皇帝身后进了内门。

拔步床的帐子掩得严严实实，皇帝掀开帐子走了进去，刘公公便守在外头。

床上锦被盖的严实，露出一颗侧卧着的狐狸脑袋，瞧着像正在安眠。皇帝走过去抚了一抚，手下的身体已然凉透，确实是一具死尸。

皇帝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是一只以兽类眼光大约足以称得上美貌的红狐，他不由想起璋华。璋华的原型又是什么样的呢？他还从没见过璋华的狐身。

他们的初见在一个黎明，经过了漆黑长夜后的黎明。那时他犯了个小错，戚贵妃以管教的名义将他关在耳房。他在那间狭小黑暗的小房间，无人敢给他水食，足有一天一夜。戚贵妃是先皇后的胞妹，皇帝一直想不通她哪儿来的那么浓烈的恨，恨到失去理智，要将他这个先帝嫡长子偷偷掐死在那一间小耳房里。

她差一点就成功了。

皇帝至今都记得窒息濒死的滋味儿——脑袋胀痛，眼前发黑，随后冒出旋转的金星，不久便神思昏沉，恍惚不知何事了。待精神几近完全昏溃，他察觉身体恍然一轻，飘飘地浮出了耳房。

现在想想，那究竟是魂出窍外所见的真实还是濒死之时所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