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这雪什麼时候停啊？”七岁的小豆花扯着农妇的手，软软糯糯地问。

屋里的炉火烧得旺，农妇摸了摸小豆花被烤的通红的脸缓缓道:“瑞雪兆丰年，明年呀，定能有个好收成。”小豆花缩了缩脖子，农妇粗糙的手摸得她脸颊生疼。

“是不是就能把阿兰姐姐接回来了？”

“姐姐，进了玄冥山庄，一时半会回不来。”农妇耐心地哄到，眼底闪过一丝难过。“可是小豆花想姐姐了。”小豆花仰着头，孩童目光渐渐涣散。

“啊——”小豆花尖叫起来，“阿娘，有虫……”一只巴掌大的蜘蛛从屋檐上掉了下来，孩子嘴角溢出鲜血。

……

承德六年，三月廿二，夜色浓。点苍山下白雪皑皑，这是近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雪期持续了整整五日，落得大地再无杂色，满目皆是初生的白。

一匹白背黑蹄大宛马自谷内中踉踉跄跄地跑出，男子虚弱的咳嗽声伴着马蹄声久久回荡。

“驾……”马上黑袍男子厉声策马，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手搂紧怀里的人，马载了两人，行了三日，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跑得是慢极。

“泽旭，咳……。”景昀满脸是血，手指紧攥着马背上的鬃毛，不让自己掉下马去，雪从揉皱的领口灌进去，凉到心底里。

“别说话，马上就能出去了。”黑衣男子声音在颤。

“兰因”，背后突然响起另一人撕心裂肺的呼喊。景昀心头一紧，一张脸冻得发紫，闻此心底生出一阵恶寒。到最后竟只能无奈地想:还是躲不过麼？跑了三天两夜，还是要回去麼？

身后声音越来越近，景昀心里生出无尽的苍凉，尽力对背后的人说:“泽旭……咳……罢了，可能这就是我的命，人得……认命……”几经颠簸他肺都快咳出来。

赵泽旭死命鞭马，“放我下去罢。”景昀哑声道。赵泽旭抱着他的手一僵，谢萧已经奔至他们身侧。

“你就这般不愿呆在我身边？”谢萧一身银色狐裘，喘着粗气，语气很是不客气。

见景昀靠在别人怀里，顿时火冒三丈。“这就是你念了五年的情人？”他一只手拽上景昀的袍子，景昀轻得像张纸，竟是生生被拽下马来。

“你别碰他。”赵泽旭猛地推了谢萧一把，景昀踉跄几步攀着马镫勉强站稳。

他问:“你要如何？”谢萧本欲一拳砸在赵泽旭脸上，却被这虚弱的声音惊得停住手，再大的火气也被浇灭了。

谢萧赶紧翻身下马，一把揽着景昀，无措道:“兰因，别怕。”

景昀却理也不理他，仰头对赵泽旭道:“你回罢，之后就退……隐江湖，不该将你牵扯进来的，麻烦了。”景昀淡淡地笑，赵泽旭从马上摔落，半跪在他面前满目怆然。

谢萧胡乱抱着景昀，伸进衣里却摸到一手血。景昀喘息渐弱，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在他脸上。

“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是我错信……你，咎由自取罢了……”景昀声音低了下去。

谢萧慌了神:“别，别，景昀，景修明，兰因，我已经……我已经……”

头顶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后悔了？已经惭愧了？已经怎样，景昀没能听清。

他淡淡扫了一眼谢萧:“你重新找一个蛊人罢。”老子我不陪你玩了，说完像是累极缓缓合上了眼睛。

这短暂的二十六年在他脑海里飞快闪过，第一次进听禅院，师傅讲的经书；第一次进宫，皇后娘娘的莲子银耳羹；第一次去上书房，太傅念的诗；第一次爬上屋顶，谢萧的笑；第一次去芸香楼，谢萧眼角的揶揄；第一次醉酒，谢萧清凉的吻；第一次拥抱，谢萧的战栗；最后是这五年里，谢萧发怒的样子。

景昀脑子里最后一丝清明散去，莫名地想:为何自从遇到了谢萧，这个人便像爬山虎一般附在他的记忆墙上，再也无法抹去，认识他，余生便都是他了。他这一辈子不该遇上谢萧，不该心存侥幸，不该奢望。

下了五日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一轮圆月升上天幕，大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