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越兰亭遥望着漫天星辰，忽然想起了一些旁的事。
“你既脱离了生死，享百世之寿，不老不灭，这煌煌然的人间也自同你没有了多少关系。此事虽没有先例，但照我说，这也是罪孽的一种。你也该去赎罪。”
那是越兰亭在鬼蜮之中醒来的第十年。
当时的鬼帝、白臻的父亲往她跟前一坐，祭出一盏灯，道：“那万鬼同哭之声，你该去听一听。”
“为何我超脱了生死，还要去赎罪？”
他将那灯举到她的跟前，冥火幽深，孤独而长明。白臻遂领着她跋涉过了一段泥泞之小路，一座长桥，一个放着巨石的庭院。
鬼蜮第十八层冥火燃烧之处专用来容纳人间的孤鬼，每逢月中，万鬼同哭，其声响彻天际。
越兰亭与白臻二人举着个忽明忽灭的灯，小心翼翼踏上了由熔岩搭成的台阶。
台阶沿着一个直插入地底的巨型岩洞建成，一圈一圈，蜿蜒朝地下探去。地洞最深之处透出幽蓝的火，这火可驱散一切厉鬼，也可令活人的生魂顷刻化为灰烬。
此处画地为牢，恰好用来安置那些不生不死之人。
越兰亭不知自己是否曾在这里寄生过，她提着裙边，提着灯，每往下走一步，便有厉鬼长伸出血淋淋的手，千方百计地试图将二人也拉入万劫不复之渊。
厉鬼不近引魂灯，二人提着灯，厉鬼们汹涌而来，悻悻不归，也不敢近二人一步。
她一路往下走，一路看着厉鬼在熔岩洞壁上匍匐，争相残杀，争相掉落入冥焰里，彼此踏着彼此的尸骨推来，彼此又将彼此撕得粉碎。
各人有各人的不甘不愿，有各人的死不瞑目，越兰亭冷眼看着那些攀附在洞壁上匍匐的残躯，虽心有惧意，却感觉不到痛苦。
这就是她的罪。
这也是许多年后她才参悟明白的事。
那时鬼帝已经坠入到冥焰之中身死魂灭，白臻继任鬼帝之位，而她也已寄人间超过了五百年。五百年的生生死死，人间苦乐，各人的不甘与死不瞑目，各人的欢喜与粲然盛名，那万鬼同哭之哀泣，当真再无法令她感觉到痛苦。
她虽感觉不到痛苦，却觉出了怕。
——“若你得道飞升，得享不死之体，你待如何？”
在小寒山东君处，越兰亭曾这般问过临衍。
他思索了半晌，道：“不死之体于我没什么用处。若这东西真撞到了我头上，那我便试着以这无上的力量谋个天下宁靖，海晏河清吧。”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越兰亭站起身朝临衍房中看去，许久许久，直到她的双腿都感觉不到寒意。
临衍房中的灯火摇了一摇，猝然地熄了。她便被如同在鬼蜮时那般，猝不及防被留在了一寸黑暗里，留在了九重楼台与千家灯火之外，留在了时间之外。
她曾在鬼蜮十八层熔岩洞中遇见了一个魂火，那魂火不哭不喊，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越兰亭看得好奇，问道：“你为何不哭？”
那人道：“我为何要哭？我的儿子离我而去，我的婆娘弃我于不顾，我逍遥四海，畅行天地，为何要哭？”
她又道：“可你既被困在此间，必是心有不甘。你又为何不甘？”
“小娃娃果真不懂。”他道：“这世上有的是东西比死亡更让人意不平。你既有乘奔御风之能，自然也要承受它的代价。”
待她明白这件事的时候，胡世安已成了一座碑，而周海则连坟都没有留下。
但临衍好歹留了下来。临衍承着她的一片孤苦与一点小心翼翼地希冀，她求而不得的暖，可望不可即的一点烟火气。
他既被上苍留了下来，遗落在芸芸众生里，令这孤苦的人间活了过来，那么这热闹而凄惶的人间也必须因他而活着。
那盏烛火活了过来。临衍提着一盏孤灯，拍开房门，不近不远地瞧见了她。
一烛明火，两处红尘，他站在灯里，她站在暗处，他手上的那盏孤火就像一盏引魂灯。
临衍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