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衰老的速度实在可怕。

明明温瑜走之前还对他颐指气使着扬言要杀了她这妖女的呼延国君，不过冬去春来，便卧床不起了。

呼延良牵着温瑜走进安康宫，先对着笃安贵妃行了个礼。

“小世子长得好生英俊呢。”温瑜抱着孩子，孩子已经会咬着手指头吱吱呀呀地学着大人说话了。

温瑜从怀里取出一个赤足金打造的福字锁扣手镯，戴在了小世子软软肉肉的手腕上。

“你们同陛下聊，本宫就带着小世子先下去了。”

呼延国君靠坐在床上，好似睁开眼睛看温瑜一眼都是十分困难的事。

“终究还是让你活着回来了。”他的声音像是锈钝的铁锯划过枯死的古树，“哎……大概这就是劫难和命数吧。”

“陛下，这么多年了，温都子民从无二心，我父汗当年率温都归顺，呼延大军未废一兵一卒就进了温都草原。我们草原的名马宝驹，奇珍异宝，部族的美人，全都奉给呼延。陛下还有何不知足呢？”

呼延国君摇了摇头：“神谷山的秘密，传承了数千年了。天下之女也传承了数千年了……神谷山的力量，就是天神的力量，天神的力量若是被有心人使用，后患无穷啊……”

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呼延国君的气息已经跟不上了，他面朝上大口吸气呼气，整个黑色瞳仁几乎全部翻了过去。

神谷山，曲径通幽、层峦叠翠。神谷山是呼延、塔城、南齐三国交界处的一座山，传闻皆称神谷山有山神，山神庇护国泰民安。神谷山中有神庙，名为清欢庙；有斋堂，名为清心堂。历朝历代，每逢乱世，神谷山便有神女降世，名为天下之女。

天下之女，可以动用神谷山隐藏在天下的部族信徒势力，必要时可救之于危难之中。

而天下之女的职责，便是救天下之民于水火，辅佐天下明君造天下之盛世。

“陛下因为我是天下之女，担心我帮住异族损害呼延，而想杀我灭口。殊不知，天下之女只是一个代号，我死了，自然会有新的人选。这黎民苍生，陛下杀得尽么？”

“所谓得天下之女而可得天下，实际上本就是个悖论。真正得天下的君主，是天下之女所选择的那一个。”

温瑜说完，回过头看了立在她身后的男人。

她的选择，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亦如此。

“凭东风可上青云，可如若一开始便视东风如洪水猛兽，那便终究是徒劳。”

呼延良半跪于呼延国君塌前，诚恳地说道：“父皇。温都老可汗从未谋反，你，我，呼延，都欠温都一个沉冤昭雪。”

“良儿，你……”

“父皇，有些错，不要再将错就错了。你仔细想想，所谓的青衣道长，所谓的妖女，难道不就是乞单玖和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一遍又一遍的谗言吗……”

“父皇。”呼延良俯身一败，“儿臣代表文武百官请命，恳请父皇为温都一脉平反。”

呼延国军枯槁如树皮的手抬了抬，又放下，终于，他还是点了点头。

曾几何时，温都可汗与他也是一同骑马射箭喝酒的兄弟啊……

“罢了，就让朕这老东西，成全了他吧……”

许多事情，呼延国君至此也没有想明白。

又或许，他至死都还仍然对天下之女一事满怀忌惮，但所有的猜忌、不安、忌惮，都将随着一个人的离开而最终的消失于世。

戎马一生，谋划一世，终究也不过是一掊黄土。

呼延新历十七年，四月十六，呼延国君呼延弼崩于西京安康宫，时年五十。

同年，五月初五，温都旧案沉冤昭雪，追封温都故汗为天安可汗，建陵寝于草原，留牌位于西京宗室王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