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怔愣了一会儿，与她默然相望，颔首应好，便从善如流地在她身边坐下。

一轮明月高挂在天边，殿中青灯与古佛相伴，供在案上的香烛升起袅袅轻烟，宛如一个虚幻的梦，梦中是一个人世无常众生悲苦的迷幻世界，却在佛像面前无所遁形瞬间消散，就如风吹过了山岚，山谷一下子归于原样。

雁晚杏抬首看向佛像，在一片迷蒙烟雾中，显得不甚真切，反而更让人有种想虔诚跪拜的冲动。满室佛香萦绕，恰似一个婆娑世界，让人心中觉得安宁，如果没有那一丝似有若无的脂粉气息就更好了。

雁晚杏皱了皱眉，心下无奈这个怪人的癖好比真身麻烦多了，爱将自己扮成戏子就算了，还爱敷抹脂粉，倒像个女儿身。雁晚杏正在心中叹气，一道磁性的声音从她身畔悠然传来，“公主殿下，你跟随步筠也有段时日了，对他的身世你就从不好奇吗？”

雁晚杏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男人也没等她开口便又自言自语起来：“十六岁入朝为官，未及弱冠便成了月华朝的首辅，年纪轻轻便手握重权位极人臣，他的权利地位多少人穷极一生都未必达到，可他偏偏轻而易举就做到了。公主心中就从未有过疑惑？”

“……”这话听起来好生别扭，哪有人面不改色地自己夸自己的啊!雁晚杏眼神略带怪异的看向眼前的男人，沉默半响，才启唇答道：“大人惊才绝艳，一世无双，正是国之栋梁……”

“公主殿下想得太过简单了，若非背后有太后相助，无论首辅如何有才也不可能在如此年纪便掌控朝野！这些日子你一直身处皇城，亲身见闻，太后与首辅关系如何？你便从不怀疑吗？”男人的语气逐渐冷漠，连带着他脸上的傩面具也变得诡异凶恶，让人不堪直视。

怎么可能不怀疑？步筠少年掌权，对待任何人都是漠然疏离，可每年的佛诞日他却准时入慈宁宫替太后誊写经书，加之太后对他的厚待，难道真是只为了君臣之礼吗？现如今却更加深了她之前的猜测，步筠与太后之间的关系确实不同寻常！

雁晚杏略微踟躇道：“那你和太后之间……”忽觉不对转而改口道：“不，我是说，步筠和太后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此话一出，一个奇异大胆的念头在雁晚杏的脑中挥之不去。古往今来，有不少后宫女眷豢养面首，秦时的赵太后，南朝的山阴公主，唐朝的女皇武瞾，皆是如此。步筠莫不是……

雁晚杏暗暗在心中描摹步筠的容颜，面如冠玉丰神俊秀，好一个俊俏郎君……步筠平时都是一副目下无尘的孤高谪仙样儿，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竟然会是太后的男宠？

雁晚杏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转头惊骇道：“你你，他……步筠，我是说步筠，他该不会是，太后的……面首吧？”犹豫再三还是把这问题问出来了，紧张到舌头都打成结。

真是恶心到起鸡皮疙瘩，雁晚杏下意识搓了搓手臂，真心觉得太后识人有术，像步筠这样有才有貌的又有不一样的性格的男宠，世间难寻啊！话又说回来，难怪太后三番五次找她麻烦，几乎置她死地，竟是因为步筠喜欢她啊？！

傩面下的那张脸慢慢转过来，双眼透过面具的空洞的注视着她，虽只是露着双眼却也能看出其中的无奈，他停顿了一下，勉强说道：“公主的想法实在是不敢恭维，但遗憾的是你所想的与事实偏差太多。步大人怎么可能做太后的面首，太后又怎么会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做面首呢？”

“怎么会？”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太过震惊，吓得她赶紧从蒲团上侧身而立，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诧，“亲生儿子？步筠是太后的亲生骨肉，这是真的？”

那两个黑漆漆的孔洞是整个钟馗面具上所裸露的地方，是双眼透过面具视察外部环境的窗口，一眼望去像是深渊般没有尽头，让人不寒而栗。那人活动了一下脑袋转过头看向她，目光像是利剑般直击心房，使人惶恐，透过目光又好像是看见这层层云雾中的秀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