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嫔着一身绫制竹青色汗衫，配着同色的褙子，垂眉敛目走了进来。

她历来低调，隐没身形在深宫中毫无存在感，又不得帝王宠爱，即使有个成年又立功勋的儿子，这许多年也不过是个嫔位，可她生来美艳，高鼻深目，两汪秋水一般的大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便是在美人如云的深宫里也难掩其光辉。

官家低低一声：“免礼。”

怡嫔还是恭恭敬敬行了礼，又接过前头宫娥手里的羽扇，轻轻打扇，宫娥将扇子给了她，人却不走远，仍旧立在原地。

这却是不知道哪一派的人，此刻在监视官家和她的对话。怡嫔心里明白，但不声张，只是升起些淡淡的鄙薄：这许多年了，还把她当敌人么？

官家似乎有很多感慨：“朕今天在前头觐见了六郎，他班师回朝，瘦了许多。”

不得不说官家到底是个政客，知道怎么切入人心，还有什么比对一个母亲提起儿子更能勾起她的回应吗？

果然怡嫔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光彩，她也有许久未见着儿子了，虽然有儿子时不时送进来的礼物问候，可到底想念真人：“为官家尽力，是他的本分。”

说话依旧规规矩矩，不逾半步。

官家有些许酸涩：“怎的你如今也变成了这般毫无生气？倒如环儿一般。”

无意中说起这位故去的大郑后，两人都沉默了，半响怡嫔说：“姐姐仁慈，当年若不是她庇护我，只怕我也活不得，后来又是她请了老嬷嬷在我身边教我规矩，才让我不至于性差踏错。”

官家心里五味杂陈，当年她美貌如仙，清逸脱俗，进宫便得官家欢心，不久就被封为怡妃，满朝哗然，之后官家只好灰溜溜寻了个由头将她贬为怡嫔，可是木秀于林，已经招起了宫中诸人的嫉恨，官家此时怕前朝那些相公宰执们，丝毫不敢庇护怡嫔，说起来若不是大郑后处处护着她，只怕她早孤零零死在某处宫苑里了。

思及此官家便问：“你可记恨我？”

怡嫔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怎么会记恨官家呢？”她颈背笔直，虽是落魄，却仍旧不卑不亢。

说起此事官家着实不厚道，既好色又懦弱，回鹘公主进宫，大可给她一个尊贵的封号而后束之高阁，可官家自己色迷心窍，离不开怡嫔，专宠于她，等被朝臣纳谏时又不敢站出来保全妻儿，更在宫妃们寻出她在回鹘早就有情人的证据后勃然大怒，任由怡嫔母子在后宫被人欺凌。

怡嫔在心里想，这位中原的官家，当真比不上我们回鹘任何一位勇士勇敢呢。

官家或许也是想到自己过去的污点，半响才叹息道：“如今老了，方觉得对不住你跟六郎。”

呵，对不住。怡嫔想起六郎小时候高烧不退，自己求不到御医，只能用外头的雪块给孩子降温，又想起自己每日吃的白萝卜块白菘片儿汤，要用力才能将心里的愤慨压下去，照旧用那温婉的面具回：“官家已经尽了力。”

官家摇摇头，慢慢道：“你不同从前，从前，你可是只骄傲的红山雀，昂着漂亮的头颅目下无人……谁知道被环儿教导成这样，她自己就是个无趣的，倒教出个先生出来……”

还是从前那般懦弱，什么都要推到别人头上：气死发妻是因着小姨子勾引、被他不闻不问的妃子磨去个性是因着发妻教导不佳、妃子受难是因为大臣上表紧逼，反正什么事情都与自己无关。横竖都是别个的错。

怡嫔懒怠去听这个苍老的男人追思往事，索性不搭理自己只轻轻摇扇。

果然官家自己说了一遭往事才住了嘴，外头有小黄门尖尖细细的嗓音禀告：“官家，圣人娘娘端了一碗补汤，在外头求见。”

官家皱皱眉头，可对方毕竟是正宫娘娘，他又不好过多冷落，只好叹了口，却嘱咐怡嫔：“你去吧。六郎大婚事宜，便由你操办大小事罢。”

这是意外之喜，怡嫔露出了进门后第一次真情实意的笑容：“谢过官家。”，就连出去的脚步也欢快了几分，甚至之后在门口与小郑后擦肩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