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失手，便要有人善后。

玉京秋有时候会想，自己可真是个害人精，害得这么多人因为他不得安宁。他何德何能，他怎么配得上他们的牺牲。

他一死，展意鸿便想尽千方百计，甚至伤害自己。而展意鸿一伤了自己，展素商便要用自己的命去救他的命，在此之后，又牵动了多少人的因果呢？玉京秋甚至在想，展高韵那般硬朗的身子，会不会便是因为这件事，要么气到生生折寿，要么再度为了两个外孙的身体分神，甚至他也燃尽了他自己？

一层一层的联想，更让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可他既不想死，也不想活，他哪里有能耐主宰这一切？

“展意鸿，你不要……唉，你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好不好？”玉京秋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如果你为了我伤害自己，我也会难过的。”他没有立场说这个话，他享受着展意鸿和其他人舍命换来的利益，他无法去斥责这件事的不对。

好处他全占尽了，他哪有这个资格？

展意鸿固执依旧：“秋秋，不要多想，也不要自责。”他捉住玉京秋的手，“我说了很多遍，我也是有私心的，我不仅仅是出于对你的感情而做这些事。或者说，我只是借助这件事，来达成心中理想。”

玉京秋被他说愣住了，“理想？”他重复道，开始不大理解这个词的含义了。他回魂转生，难道就是展意鸿的理想？这可越夸越大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这样的人的理想，就该是‘济世问道，匡扶正义？’”展意鸿问道，见玉京秋那副呆愣点头的样子，便心下了然，“我没有你想的那般高尚，你会不会失望？”

玉京秋摇摇头，他怎么会失望呢，他从来没有过希望展意鸿成为什么样子的念头，无论他是什么样子，他始终都是展意鸿。

“我从小就没有过特别想做的事，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命运所迫。哪怕在旁人眼中，这番命中注定，早已羡慕至极。”展意鸿长叹一声，“可这都不是我想的，我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有些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个人偶，被人牵拉着做这做那。从前是母亲，后面是祖父，再后来是师门。也许是我能力不够，才只能受人支配。可等到我能力足够的时候，他们又为我强加了许多责任，旁人认为我应当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不可笑吗？”

“你都那么强了，当然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啊，他们为什么要阻拦你？”玉京秋从小便是随心所欲的，反正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自然难以设身处地体味展意鸿的苦痛。

展意鸿不一样，他生来便身负重担，“更何况，我做了那么多努力，委屈自己，也保护不了我想保护的人。所以我才不想学剑，不想做君子，不想传承师门。期望越多，失望便越多，我辜负了那么多期望，秋秋，你会对这样的我失望吗？”他低下头来问玉京秋，一双黑亮的眼，望进了玉京秋的心里。

“怎么会……”玉京秋被他捧着脸，躲闪不及，只能和他对视。

“可是他们都对我失望了，很多人，也很失望。”展意鸿这样说，玉京秋觉得他应该是很难过的，但他却笑了，难得地笑弯了眼，“谢谢你，秋秋。”第一次有人支持他的无理取闹，甚至付诸于行动。他并不是一定要玉京秋为他打的那把刀，但他私心把这当做一个约定，希望能有人陪他一同践行。

试问在低谷时，若有人无偿给予寒冬中的暖、昏暗里的光、荒漠中的甘泉，会有人不心动吗，不追逐吗？而玉京秋一次又一次放纵他的自作多情，他怎能不产生遐想？没有人不渴求他人的认同，哪怕他是展意鸿。

他自律、他严谨，他是所有青年才俊中的翘楚，他是无数人可望不可即的展意鸿，可他也是人，他也有不堪，却不敢表露。这些事情，没有人知道，他渴望倾吐，但无处诉说。

“啊……不、不客气。”玉京秋有些紧张，这是展意鸿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向他道谢，还是因为这种让他云里雾里的原因，越发地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