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弘虽身不在朝堂，但其中深浅，耳濡目染，比一般人看的通透些。

那年文字狱案，不管谁来自做，结果都是一样。主审官看起来主宰一切，可是实际上呢，那是夏太后和她身后八万骠骑军的意思，若是他爹办不好这件事，那被取满门性命的，便是他薛家。

这也是他为何不肯入朝堂的原因。看起来手眼通天的人，但其实活的步步惊心。

那样蝇营狗苟，倒不如让他醉生梦死来的痛快。

这件事，他爹没错，倾昱他爹，也没错，错就错在，他们生在这个动荡的年代，没有谁不是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倾昱知他此事暴露，大概也不会善终，便将从前未对薛弘提到的事情，一口气道来，“我想杀你，是真；我喜欢你，也是真……以光瑾君风采，若是真心对一个人好，没有人能扛的住的……只恨与君相遇时，以是这般残花败柳之躯。我小时，爹爹便说我极有念书的天赋，作诗做文章信手拈来，若是能平平顺顺长大，说不定，能与你做个翰林同僚，若是在那种情景下遇见你，该多好。”此刻倾昱说话已经没有什么逻辑，“白琼，若是就那么长大，我本来的名字，叫白琼。”

倾昱眼神落在极远，“我已想好，你若死，我绝不独活。你这一条命，还了我家三十口的亡灵，我这一条命，还你，绝不教你黄泉路上孤孤单单。”

说罢，一头撞在柱子上，“光瑾，倾昱先行一步，黄泉等你。”

倾昱这一撞，半分力气未惜，薛弘想去拉，都没来及，衣角上溅得的全是血，他手有些抖的去探倾昱的鼻息，只探到一片冰凉。

薛弘抱着倾昱渐渐凉下去的身子，“其实，我也没想怪你的……你本不必……”是他傻，愿意给他骗，被骗的后果，他自己承担……

然，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薛弘在屋内枯坐一夜，才喊人进来，用极体面的方式给倾昱收了尸。两天前，他还只是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转眼之间，便出了如此变故。这一桩桩事弄得他心力交瘁，一口血咳出来，昏睡过去，再醒来已是第三日的下午，薛弘才恍然想起那日那姑娘的话。

他派了人上街去寻，然而，过了时辰，那姑娘已经无处可寻，薛弘只好连请了好些个郎中回家，可惜，街上请来的郎中都不瞧的出薛弘这是个什么毛病。

薛母没办法，厚着脸皮去宫里请了太医来家里，太医也是摇着头，说蛇藤子此毒是药王谷研制毒药，卖价极高，除了他们药王谷的人呢，旁人没有好法子解毒，只能给他开了些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说，此毒他们虽除不干净，但只能替他拖延些时日。

这么贵的毒药，倾昱一个小倌如何买得起，不用说，自然也是拿薛弘的钱买的。如此，事情传了开去，堂堂相府公子，包养了个琴姬，钱全让人家用去养情人了；包养了个小倌，钱全让小倌用去买毒药毒死他了。

他薛弘一个纨绔子弟没有强抢民女，没有逼良为娼，还情场失意到这种冤大头的地步，实在给纨绔子弟这四个字抹黑。

薛丞相觉得此事实在太过丢人，便找了个由头，让薛弘出京都避避风头。

薛弘简要的将故事讲完，极无奈的耸耸肩，“我也不想上进，本来挺好。不过，我这个人就是这么个大爷的臭脾气，京都里笑话我的人太多，我总想怎么打打他们脸。”

姜凌眉头微微一蹙，薛弘这个人，他是了解的，越是伤春悲秋，借酒浇愁，其实说明伤的不深，伊宁事后，他成日赖在他广平王府讨酒喝，喝了三个月，自己就好了。

可怕就怕，他一副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样子。

这才是伤的深了。

文字狱的始末，他比薛弘还要清楚，其中的对错，又岂是一句话说得清的。倾昱年幼，东洲白氏倾覆只见杀戮，却未明大势。

少年姜凌，也曾如倾昱一般，看不透彻，总会被眼前事情一叶障目，自以为是的想要明辨是非，惩恶扬善，一意孤行的做他认为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