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昳时分，残晖尚温，衍阁屋檐上升起一缕炊烟，打更夫敲过梆子。小二招呼着一行人用晚膳，适时颜如玉在楼梯口恰巧撞见了祈铭，顾盼与萧湘之，却不见得张九凝。

张九凝素不喜与人亲近，也毕竟辟谷过了，许是还在屋内打坐修法吧？颜如玉如是想道。

“蘼舞事先不是也约定好了在衍阁吗？怎么不见她人呢？”颜如玉问道。

祈铭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蘼舞这丫头怎么去了这么久，我看幻花宫离大雁城也没有几里地，你倒不如去看看。”

颜如玉思忖了片刻，对祈铭颔首示谢道：“也好。那晚膳不必等我了，我先去找蘼舞吧。”

说罢，颜如玉连灯也未提，头也不回的径直跑了出去——

也不知道这丫头出没出事。虽说蘼舞是会些武功，但出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的确很让人担心。

狭道陂陀不平，重新踏入到忘忧谷的时候，一轮皎白的上弦月嵌在万里无云的苍穹之中，银辉已爬上颜如玉的臂膀。

山色依旧翠微，此时忘忧谷已是郁郁葱葱、杂草丛生，像是多年没有人打理。老树根错节盘踞，而牌匾还是略有焦黑的，当年被烈火灼烧的陈迹还是没有被风雨洗刷殆尽。

记得魔尊血洗幻花宫的那一天，他幻想美梦终于破灭，一个弱小的身躯独占他的内府，他躺在落满灰烬、冰凉的地面上，满目疮痍缀饰了断壁残垣方圆百里，他的眼前一片空白，颜如玉瞑眸苦笑道：

“老天爷，你现在就灭了我吧，我就在这里，一动也不动，一击毙命的话或许还没有痛苦。我颜如玉……不想独活了。”最快

是当年李红袖劝他留住幻花宫最后一条血脉，才支撑他苟活了这一千余年。

偶有蟋蟀惊叫，颜如玉忽然一哽，他抬头看向远方那厢上弦月，回忆翻涌。月圆象征团圆，而月缺是离别，此消彼长。千年一次重逢与分别，又是什么呢？

他的狷狂，他的桀骜，他向往在八荒扶摇直上，都被流逝的时光和这一场大火一点点消磨掉了。就像是指尖流沙，再也握不住了。这一切都如同蜉蝣殒于暮色，蓬蒿没于昏晓。

哽咽之时，他从怀中捏了一片生犀，凝视了许久，催动借用张九凝的法力，默念起许久未用的火诀。

一股异香袭来，指尖落下沙砾泛着点点荧光，他将烧尽的生犀余烬沾染在衣带上。他嗫嚅道：

“芥子藏须弥，法眼窥燃犀……这句话是未眠师兄你教我的。”

生犀燃时，闻之有异香，人能与地府相通，若鬼魂不愿或已了却尘缘，便不可访。此术对于千年故地的魂魄效果甚微，还易招惹其他魂魄缠上身。

可是颜如玉他想家了，他想他师父和他的师兄们了。

是责怪也好，是念也罢。他想听听幻花宫的人那些熟悉的声音了。

踏上故地，他只听到飒沓的风扯拽竹林叶片的沙沙声，却没有任何鬼魂要与他对话。谷中的风比谷外风稍大，颜如玉掩了掩蓑笠，顶着风踽踽独行。

“蘼舞你这丫头，到底去了哪里？可叫我好找啊。”颜如玉叹息道。

不远处就是幻花宫旧址了，朝着忘忧谷后略平坦的地方，颜如玉踏了上去。

只见一个紫衣少女提着花灯，在月色下站在一片杂草丛生的地方久久的伫立，正眯着眼不知与谁轻声对话。

“蘼舞？！是蘼舞吗？”颜如玉试探着问道。

话音刚落，那紫衣少女循着声音来时的方向回头望去，面容却没有惊喜之色，仿佛预料到了一般：“颜大孔雀？你怎么来的这么慢——”

“你在这都待了多久了，怎么不回客栈？我们都等你很久了。”

“我方才看见有人来，还以为是你。就多在这待了一会儿，”蘼舞摇了摇头，一手指着身旁的一堆小草小花，释然道：

“你先回去吧。我……我有点想它们了。它们话太多了，而且基本上都在骂你。这不，我给你求情了嘛。还不谢过你蘼舞姑娘啊？”

蘼舞神色略有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