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成型的一瞬，耳鸣就像是音箱里嘈杂的噪音突然转变成刺耳的啸叫一样刺激着她的神经。漂浮在广阔空间里的感官像是无数细小的刀刃一样迅速回流到它们原本的载体——这个小小的血肉之躯上，带来让人无法承受的痛楚。

她在突然降临的感官和随之而来的疼痛侵袭下重重地从病床上弹了起来，却又因为牵动了更多的伤口而狠狠地抽了一口气。天旋地转一样的头晕使得胃部一阵痉挛翻搅，却只是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视线一片模糊，光线很刺眼，她只能看到大片的色块和晃动的影子。她疼得想叫，可是嘶哑得嗓子却只能发出“嘶，嘶”的气音，然后是控制不住的颤抖和抽气。她虚弱得喘气都费力，看不清周遭情况，但心头萦绕的违和感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和绝望让她尽管浑身都疼却尽力挣扎着想起来。

起来，逃走，躲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

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女性的尖叫，片刻过后是很多急促的脚步声，谈话声，他们匆忙地地讨论着什么，然后是被人触碰的感觉——

别碰我！

皮肤接触到别人的瞬间，难以忍受的绝望和抗拒像是针刺一样由皮肤的接触面迅速渗透进心里，意识被这种痛苦打散，唯一剩下的只有躲避和挣扎的冲动咚咚地撞击着太阳穴。

别碰我……

父亲……对不起……我再也不问了……别……

她想大吼，想从所有人手里逃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眼前本就暧昧不清的视线被摇晃的水波遮盖，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大喊，她觉得累，缺氧，眼前的一切又模糊起来，声音和颜色远离她，然后她又失去了意识。

梦。

梦里是曾经。视线被自己的黑发遮盖，本就不高的视平线永远向下。寒冬里刺骨的水，冻僵的关节；夏日的高温柏油路，自己心里的慌乱和不安热得烫人，周遭的嘲笑和目光却冷得她四肢冰凉。被打到嘴角流血，脑袋嗡嗡地响，红色的血液是满目灰白里唯一的颜色。

她还能回忆起那时的心情。

小刀划过手臂，疼痛带来慰藉，可以让她暂时忽略心里的痛感。

紧接着是大段的孤独。灰白的雾气，深夜遥远的星光。处方药的透明小瓶，自己胳膊上的伤疤，医生不耐烦的眼神。

一段一段回忆像一张一张会动的胶片一样飞快从眼前掠过，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就一下子暗了下来。

片刻的寂静之后是另外的一幕幕陌生的回忆，她似乎没有见过，但是却莫名其妙地，像是看过无数遍的电影一样记得它们。

没有见过……但是记得？

她为自己这种荒谬的想法觉得疑惑，想要环顾四周，却发现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能呆看着这些回忆。

它们从模糊到清晰，周围的人从只会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声音到词语句子渐渐能够听得清晰，视角从很低处到抬高。

她认得每一幕，每一样东西，每一个人，每一个回忆的前因后果。

“我也要去上学！我会和家里人一样，做一个特别棒的拉文克劳！”

“父亲……妈妈去哪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父亲……呜……我……我不哭了……不问了。……求您……”

“父亲……” br />

“我不要！！”

接下来的记忆是一片模糊。

隐约中她听到远处的钟声越来越响，自己身处的空间渐渐模糊，所有的回忆都淡去了。周遭越来越亮。她感觉自己被光包围，身下突然出现了柔软温暖的云把自己托住。意识突然被疲倦包裹，似乎在一瞬间陷入了睡眠又突然惊醒，眼睛闭上又一下子睁开。

白色的天花板被傍晚斜照的阳光染成橘黄，钟刚好敲完最后一下。周围很安静，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消毒剂味，自己盖着白色的被子睡在白色的床上，穿着白色的宽大衣服。

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