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昭三年，初春。

一个年纪不过九，十岁模样的小子拎了至大腿高的小木桶，里面晃晃荡荡地装了一桶水。小子气力不错，提起一桶水来稳当地走着。

这小子穿着一身深褐色左纹棉衣衫，脚上瞪着一双及膝的厚底黑靴子，估计是家里人怜爱他这么冷的天出门打水，特意做了一对儿绒耳盖。

“黄家小子，又给你家里出来挑水了？”

黄家小子，黄青禾，停下脚步，看向说话的人，识礼地点头道：“罗家伯伯好。”

打完招呼，他便低下头，重新抬起水桶，脚步轻快地往巷子深处走。

外人看去，只以为这是一条直巷子。可走到里面才发现，在巷子顶里边向左一拐，迎面就是一处隐秘的宅子。

宅子门大开，朱壮实正在槛子上蹲着，等黄青禾回来。

听见有脚步声传过来，他起身让开路，看向来人，“小舅舅，你可算回来了，真是慢死了。”

黄青禾没好气，“哪里慢了。”

实哥道：“婶娘饭都做好许久了，你才回来。可不是慢了嘛。”

林婶婶手巧，做饭一向很快，就因为这说他慢？

青禾觉得实哥这个小外甥真小心眼。

不就是默书比他快了一句吗。切...

“实哥，青禾，快点进来吃饭了。外面那么冷，干什么站在那里。”

说话的正是林娇娇。

两个小子都很乖，一听声音，齐力把水倒进缸里，然后迈步进了厨间。唯独，青禾稍稍落后一步，看着天上打着旋的雪花抿紧了嘴巴。

雪花簌簌地往下落，有些正好沾在少年的眉间发顶，但是很快就化了。

脸颊上的湿意像是夏季午睡后，因为天热生出的黏腻，这感觉像是小时候钓鱼自己做的钩子一般，一下子把他的记忆拽回数月前。

青禾年岁不小了，记事也清楚。最近又跟着朱先生读书学字，现下觉得一个词特别符合自己的遭遇——恍如隔世。

一切都发生地很突然。

娘没了，哥哥当兵了，嫂子和侄子回了娘家，他被送到了舅舅家。

寄人篱下，对，还有一个词能用来说自己。

寄，光这一字，当时就让他心有所伤。

他没有家了。在舅舅家过得自然不好。

也是，谁家冷不丁多了一张嘴，能有好脸色。他倒是挺愿意体谅舅舅家，喝的粥可比洗锅水也不怨言。让做什么，二话不说就是干。

真是平白送上门的驴牲口。就是驴，还能混到一碗杂面粮呢。

这是他姐姐的原话。

青禾觉得她姐姐挺对的。要是，骂人的时候肚子能不晃荡，让他担惊受怕，就更好了。

他是在帮舅舅家收完粮食才被允许离开的。要不然就必得掏出一两银子赎人。

赎人这种说法，差点气得姐姐早产了。又不是窑门内的姑娘，说什么赎身钱？最后还是拜托里正大人走了一回，最后才说合成。

等到青禾终于到了姐姐家，已经是秋末。前后院子的人刚刚认全，就开始收拾行装，搬到了镇上。

他毕竟是男儿，跟着林家婶婶，又带着实哥，前后处理杂物，又是鸡呀又是羊的，搬进搬出，最后住进了铺着新褥子的西屋。

其实林婶婶家找的这个院子并不大，他和实哥住在外间，姐姐带着小侄儿和侄女住在里间。朱先生和婶婶在东屋，空下的一间原本就是厨间。

这样挺好的。有饭有衣，晚上炕洞了烧得热乎乎，就连早起取水也变成一件趣事。

跟着先生读书，他和实哥，比赛背书，谁厉害谁就能睡懒觉。

昨日是看实哥已经连着输了三天，神色气馁，故意让他罢了。

发愣地时间久了，身上一阵生寒。

青禾这才掀开厚厚的草帘子进屋。厨间生着灶火，又是热饭蒸汽，屋子里暖意团团。

他挨着实哥坐好，就见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碗汤面，还冒着热气。他也没耽误，挑了一筷子，就看见底下卧着一颗荷包蛋。

林婶婶比他姐姐都对他好呢。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