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寂夜沉沉，屋内是喃喃细语。

朱有为回忆道：“但是我后来就不再向爹娘告状了。”

“有一天早上，天还没亮，我起得比寻常晚了些，出门匆忙，将头一天做好的功课落在家里了。一转身，就看见大哥了。他......躲在一棵树后面，正看着我。”

树干粗犷，却遮不住大哥的身形。

昏黑天色下本该什么都是一片模糊，但是他却看到了大哥的眼神。

那种羡慕到极点甚至表现得偏激的眼神，痴痴地盯着他所走的方向，渴望、委屈、最后化成怨恨。

他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跟在他身后，目送弟弟走向他这一生都到达不了的命运。

他不知道每次自己转身去书院的时候，大哥像个孩子一般，流露出那种委屈的眼神。

他不知道自己的上下求索，背后是两个哥哥数不尽、还不了的心酸与苦涩。

年少不知事，朱有为为了让自己心安，找过很多理由。

谁让大哥和二哥读书的天分不如他。

是娘让他读书的，根本不是他的过错。

家中积蓄不少，并不是爹娘不供两个哥哥，是哥哥们自己不争气的。

他慢慢长大，功课越来越好，得到的夸奖也多，相随，读书需要花费的银钱也更多。哽噺繓赽蛧|w~w~w.br />

最先开口反对的是朱老爹。

起因是夫子带他拜访县上有名的举人，随礼的是一套文房四宝。其中一块墨锭，质细、胶轻、色黑、声清，据说是宫中御用的墨，加了什么香料。

店家吹得天花乱坠，要价自然不低。

那是他第一次和其他读书人相交，夫子不想叫他失了面子，故而建议陈氏就买这些。

读书人不屑于谈论银钱，可是事事离不开银钱。

夫子撂下话走了，陈氏打听好价钱，等到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说出了此事。

毕竟是一大支出，她不能擅自做主。

比起束脩，各种宴席、诗会、结社才是开始考验家底的时候。

而，那套文房四宝只是一个开始。

朱老爹不同意，朱大郎骂骂咧咧，朱二郎则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可他紧皱的眉头说明他也不情愿。

多买几亩水田，是每个农家汉子的根深蒂固的想法。只有土地才能让他们安心。读书人，那是富贵人家的梦。

朱三郎正是少年心性执拗地时候，脾气上来，梗着脖子，发誓自己以后读书，只需要束脩。

便是这样，朱大郎依旧嘟嘟囔囔不满意。

从那以后，朱三郎谢绝一切邀请，变成同窗口中性情古怪，不近人情的穷书生。

然后他渐渐与两位兄长疏远。

想要重归于好，却不知从何而起。

最后眼睁睁看着大哥娶回郭氏，渐渐变成人们口中的无赖汉。变得愚昧无知，泼皮耍赖。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却有一种莫名的愧疚。

故而被大哥相熟的伙伴恶意推下河的时候，他没有和任何人说。

那时他意识昏沉，大哥偷偷跑来看过他。应该是从别人嘴里探听到什么，他有些害怕。

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对方低低说了一句——你要是死了就好了。

如遭雷击，有那么一瞬，周遭所有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他很想问一句——大哥，你就那么恨我吗？

没问出口，可答案不言而喻。

数十年沉闷于大哥心中的嫉恨早就如陈年朽木，一经日光，所有的恶臭散发出来。

所以大嫂能很快撺掇他娘分家，迅速占了他的屋子，满腔报复地将往日里每一样为他添置的东西收在怀中。

所以，兄弟情分早就断了，剩下的只是同族礼节。

*

“娇娘，我很庆幸你能嫁给我。不求你嫁妆丰厚与否，不求你诗书懂得多少，亦不在乎你母家助力，只求你我夫妻心心相许，到白首。”

林娇娇坐在床上，满头乌发散在肩侧，身上穿得是葱白绸样里衣，一双杏圆眼睛都是水雾，怜惜地看着将过往娓娓道来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