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越来越浓，几乎变成了奶白的颜色，慢悠悠地游荡在空气里，雾气翻涌之间，纯白的雾气中间或闪现贝母般的七彩微光，融在白雾之间，一闪而逝。

梵妮莎看不见周围的雾气变化。

此刻的她，因为约书亚所投下的惊天落雷而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假如灵魂的基底来自另一个人，就像是调制一杯鸡尾酒，基酒的存在起着决定性的主导作用，无论如何，基酒的香气都萦绕不散，影响着鸡尾酒的味道。

那么她所思所想，所爱所恨，有多少是属于“梵妮莎”的呢？

梵妮莎忽然想起，年幼的她偶尔会去看修斯训练，骑士们的剑术卓绝，剑光凛然，穿着盔甲的样子威风十足，但她总是兴致缺缺。

直到去猎场看着他们身着骑装，骑着骏马飞驰在草地林间，那迅捷如风的样子一下就迷住了梵妮莎。

她记得那匹马是黑色的，皮毛像是温润低调的黑珍珠，鬃毛在风中飘扬，眼睛也是圆溜溜的黑色，像是熟透了的深紫色葡萄，睫毛长长，通人性般温驯，跑起来时却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展露出肆意飞扬的野性魅力。

马背上的骑士轻装上阵，只穿着轻便的皮甲，骑在马背上放开缰绳，挺直腰背，如同骏马一般舒展着手臂，弯弓搭箭，随着弯月般的弓弦一点点拉开，骑士的身体也越发优美地展开，当张弓如满月，箭矢就如残月般飞射而出。

让她忍不住踮起脚尖，倾身去看。

她想要学这个！

梵妮莎下定决心。

那是她头一次鼓起勇气，去央求父王。

他们的父王给了公主和王子同样的教育，但仅限于文学，很多关于武艺的项目都属于男孩，骑马是王族都要学习的，但骑射，尤其是能够应用到战场上的骑射就不一样了。

对于公主来说，太过危险，玛丽百般劝阻过她，但梵妮莎趁玛丽不注意，就悄悄去见了皇帝。

当皇帝问她为什么要学的时候，还处在忐忑和兴奋之中的梵妮莎着实呆愣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马儿看起来很有灵性？或许是骑士射箭的样子很帅气？

难以冷静的下来的小女孩口不择言，将没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

“就像是踏着风一样！”

马儿、骑士、弓箭……都像是踏着风一样。

说不出理由的令人神往。

这种意识流的话显然显得很幼稚，梵妮莎立刻反应过来，捏住了裙子，偷偷抬眼看皇帝的反应。

然而皇帝并没有表现得失笑，或者疑惑，他居然罕见地走了神，露出些许的，可以称之为怀念的表情，朦朦胧胧的，像是想起了什么简单，却立刻可以牵动他的回忆。虽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梵妮莎总觉得皇帝忽然变得温和了许多，这神色，简直是在看着什么只存在于记忆里的美好事物。

是和她看见眯着眼团成一团晒太阳的夏天，想要趁其不备摸摸毛乎乎的爪子，却被猫咪未卜先知般缩回毛团团里，只摸到了硬硬的桌面，失落得抱着被子滚来滚去时的表情一样。

富有四海的皇帝，伸手就能拿到世界上任何东西，也会露出这种神情吗？

皇帝没给梵妮莎继续盯着他的时间，很快从状态中抽离，在那之后，皇帝为她安排了最好的弓箭手作为老师，没有半点糊弄孩子的态度。

后来梵妮莎才知道，据说还是奥斯帕公主时的伊莲王妃，就非常擅长骑射，每每狩猎，收获可以名列三甲。

或许皇帝是看在伊莲王妃的面子上吗？当时的梵妮莎并没有在意过这件事，但此刻，却随着泼墨般的心绪，梦魇般浮现起来，色调变得晦暗无比，平白显出几分妖魔鬼怪的凶相。

“我是谁？”她问。

如果连“我”都不再是“我”，那她究竟是谁呢？

等梵妮莎回过神的时候，捧着脸的属于黑暗精灵的双手已经消失不见，连同暗红色的，紧紧盯着她，如同地狱岩浆般的眼睛也踪影不在。

萦绕着周身的，只有浓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