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秦王妃火化，赵齐带着一方匣的骨灰，要赴商山树林。

孔梦蕊走得匆匆，交待的事宜也匆匆，因此各个简短，但件件切要。

她不要隆重地厚葬，不要父亲长兄回京伤心，不要各家夫人堆堵一堂。她只想简短而快速地让他人完成自己的身后事。

赵齐全部遵从。

除去护卫与随从，他一个人捧着这方匣，坐进马车里往商山去。

张德容忙着为秦王妃火化的事情打点，眼下才有了喘息的机会。他回勤政殿，老远便见这殿门闭着，见炎杵在门外。

帽檐宽大地遮住眼睛，挡住视线，听见声响的见炎抬了抬脸，看见张德容走过来时双肩微抖，接着又埋下头去。

“张总管。”见炎恭敬地行过礼，身子朝后贴了贴。

张德容眼珠子都省得转，笑眯眯地望他，开口道：“见炎，杵门口做什么呢？里头可没人侍候。”

见炎手一颤，从袖子里露出来，索性抬手扶帽子，趁机埋头说：“陛下说了，不要人侍候，要奴才在外头守着就好。”

“那你便好好守着。”张德容往左跨一步，作势要推门，“我还有事要向陛下禀报呢。”

见炎一个机灵，再挡到张德容跟前，说：“总管，陛下说了，眼下谁都不能进去。这是命令。”

“哦？”张德容笑着看他，“这么重的胆子，落在了你的肩上？”

见炎看不真切这笑容，忽的一惊，忙道：“总管切莫误会，只是总管当时不在陛下跟前，而奴才在，是以陛下才……”

张德容拍了拍他如柴的瘦肩，声音放缓道：“不过随口玩话罢了，怎么还当真起来。再者，你是我一手提上来的，我怎会同你计较这许多？”

见炎诺然不敢应声。

只听张德容叹一口气，伸出一根指头指指里面，说道：“你老实与我说，陛下是不是不在里面？”

盛乾帝只带了一名贴身护卫。他出了宫，比赵齐更早地到了商山树林。

秦王府提前打点过，此时此处静无人声。

他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着头顶的树。

等到脖颈酸了僵了，他才听到动远处传来了声响。

赵齐让车夫停下马车，下马车点了一半的侍卫与曾流，领着他们向林中走去。

他见到系在树上的两匹马，呼吸微滞，向更远处看去。

满枝枯黄下，盛乾帝着白色便装立着，正面朝着他，耐心妥帖地等候。

身形高大伟岸，他本身又是多么得像一棵树啊。

赵齐恍惚，竟渐渐分不清人与树的界限。

曾流心头一震，忙跪下来见礼，侍卫们得了提醒，也忙跪身。

盛乾帝发话让他们都起来时，赵齐才回神，捧着他的匣子，也想朝下面跪，膝盖已经磕到石子小路上了，盛乾帝大步走来扶住他，将他拉了起来，说：“你跪什么？”

“哥哥……”赵齐依旧如坠梦中，“怎么来了？”

盛乾帝让周遭的人都退下了，他见赵齐膝盖处的白色衣料在触地时染了污泥，便俯下身，用手去轻轻地拍除尘灰。

赵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盛乾帝就着俯身的姿势抬头笑看了他一眼，又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伸手去擦。

赵齐低头看着，没有看见他双肩背后的金龙图样。他魇住般地低喃道：“哥哥是天子……”

可是他立着没有动，看盛乾帝在自己身前把身子低得这样矮，只是为了擦干净自己身上的一块污脏。

“我为你来了。”盛乾帝边擦边说，“闻太妃在洛阳，我是你在京师的唯一亲人。怎么能不来呢？”

干净了。

盛乾帝直起身，身量比赵齐半个头，赵齐只能将脖颈抬起，稍仰着面，轻轻敲响方匣，说：“这也是我的亲人。”

盛乾帝哑然，他张动嘴唇，不知该如何宽慰。

赵齐再将面仰起，对着青白的天。他走到一旁树下，蹲下来，把方匣放到地上，要开启的手伸到半空一顿，自顾自道：“秋日不是绿林。是枯叶，马上就要光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