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罪孽终于洗清，可是夜扶桑一直心事重重。

兰重火看到他突然沉默，问道，“真相大白了怎么不开心？”

“怎么能够开心？”夜扶桑也以为清洗干净自我以后会如释重负，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他却像是一根紧绷的琴弦突然放松下来，有些茫然、空虚、无所适从。

这段往事是他的不堪经历，更是人生最大的痛苦，一次一次提起，就像是用刀子一下一下插进去，让好了的伤疤里肉外翻，重新鲜血淋漓。然后再将那么大一个伤口拿出来□□示众，进而让人品头论足一番，他疼了，疼到了麻木，也倦了。

“我白纸门的一百多条人命只是他人棋盘上可有可无的棋子，生死任由人拿捏，说毁就全毁了。这种感觉你不曾亲历，不会明白的。”

这话听得兰重火也是唇冷齿寒，于心不忍，“血海深仇就这么算了？”

“不可能。还有夜崇明这个漏网之鱼。我也就是现在没有证据。若是拿到证据，第一个撕了他。”

“其他人呢？”

“其他人——”夜扶桑侧脸，闭上眼睛，喃喃道，“就这么算了。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吧。”

“你忍得下？”

“忍不下……可是能怎么办？去大杀四方，让人间血流成河？若是这样能把在乎的人换回来，我会毫不犹豫去做。”

兰重火不曾答话。

“眼下的江湖已经风浪太多了，我要是再去搅弄风云，即使自己占理，也难免落下一个心胸狭隘，心狠手辣的骂名。”夜扶桑哽咽着，咽了咽口水，压了压恨意，叹道，“我命薄，不利亲眷。总该给我在乎的人积攒一些福祉。否则，还真想活成一个天煞孤星不可？”

“这么高尚？”饶是如此说，兰重火却很欣慰他还没有被血海深仇蒙蔽了双眼，变得疯狂偏执，是非不分。

“做人没意思，所以想做个神，凌驾在众生之上。饶恕他们的罪过，宽宥他们的恶行。我要让世人都欠我的，永远在我面前抬不起头，直不起身。”

“人不轻狂枉少年。这话也就你敢说。”

“那是。我们差了十七岁。你已经美人迟暮，我正当年少。”

“去死——”兰重火抬脚踹他，“你这人，从来都不经夸。”

夜扶桑笑了，似乎又变成了那个飞扬跳脱的白归一。

兰重火想了想又说，“昨天，若水阁换掌门了。”

“慕南柯呢？”

“担心你前去寻仇，那日审判过后，连夜溜之大吉了。现在若水阁成为了一盘散沙，只剩乌思齐一个人勉力维持着。还有雁不归的楚沉阁亲自写了罪己书，传阅了整个江湖。”

“能屈能伸。我以前倒是小看他了。他虽然手上沾了我白纸门的鲜血，老天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实在是晚景凄凉。够了，也真够了……至于若水阁，也就乌思齐还能入我的眼，一切先就这样吧。”

兰重火挑开车帘看了看，“快到长安了。你现在走不走？”

“想走，可是这东西还没拿下来。李甘棠做事总是推三阻四。不知道这次还要让我再等几天。”夜扶桑看着兰重火问，“你可是要走了？”

“送你到长安就该告辞了。”

“明伦呢？怎么江湖中第一盛事他也不来？我写信给他问了余家堡的事情，他只给我一封天机阁的旧档，其他只字未提。”

“他最近一直神出鬼没，不知道在做什么。”

片刻无言。

到了城门口，兰重火让车夫停了马车，就要起身离去。

夜扶桑突然有很浓的物是人非之感。他叫住他，“兰宣，我们还和十七年前一样吗？”

兰重火身体僵住了，头也不回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曾经——怀疑过夜崇阳的。”夜扶桑老实道，“十七年未见，我们四个人仍旧一如往昔吗？”

“我只保证自己是。”

“那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你绕来绕去，究竟想问什么？”

“你和李甘棠有事儿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