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梦到过这里。大概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起了作用，将人生最惨烈的一幕埋葬在了灵魂的最深处。

可是今日，在这般的黑暗中，在这场三十年前一模一样的黑暗中，在无休无止的绝望里，他的魂魄与他的恐惧产生了共鸣。于是折射出了那一场跨越多年的人间惨剧。

白归一神智不清，只是机械般叫着娘亲。

苏星河下到蛇窟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在一束光线之中，他一身狼狈，蜷缩在一处黑暗的角落。脚边是散落的枯骨，且有几条毒蛇残缺不全的尸体。他的双眼空洞，嘴唇白的惊人，口中不住喃喃自语，像是失魂落魄。

苏星河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人魔怔了，心神受损。好在自己来的及时。人完好无损，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去抱他，“小鹿——”

“阿娘——不要，不要。”白归一不断重复，“你带我走吧，你带我一起走。”

苏星河看他这般，心里生疼，“小鹿——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白归一置若罔闻，仍旧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

苏星河扭过他的头，让他只能看向自己，“小鹿，是我，苏澜。我来带你走——”

白归一眼神飘忽不定，不提防看到人突然大叫一声，神经质般推开苏星河，抱着自己瑟瑟发抖。他不住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白归一记得，那群人的衣摆上都有一个螭龙纹。此时他再次看到了，因此害怕。

苏星河自然不知道自己身上哪里刺激到了他，一边要留心着不远处的一群毒蛇，一边还要看护着白归一，于是一记手刀，将他震昏过去。

那边毒蛇见多了来人深觉威胁，就要吐着信子前来攻击。

苏星河一扬手，为首几个就被针灸的银针钉死在了地面，剩下的那些见状颇为忌惮，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好耽搁，抱起白归一屈指吹了一声口哨，上面的薛之珩与明卓得了暗号，于是将边上的铁链垂了下来，苏星河一边施展轻功，一边借力，回到了地面。

明卓与薛之珩看到白归一大难不死，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苏星河看白归一只剩半条命的模样，心痛之余就是满满的愤怒。看着康庄恨不得寝皮食肉，抬脚一踢，将他踹进了蛇窟里面，一脸森然道，“盖上！”

薛之珩看了看苏星河，又看了看那块巨石，人没有动一下。

“别让我说第二遍。”

这一次，薛之珩不得不改变主意，搬起石头将蛇窟的洞口掩盖起来。这般情况下，康庄必死无疑。由此，这事就闹得无法收场了。

苏星河言毕，就抱着白归一离去。两人回到桃花坞。他将他放在床上，不管他身上的狼狈与难闻的气味，只是紧紧抱着他，安慰自己好一会儿，心神才缓和过来。看他不醒，于是开始给他针灸。

一炷香时间之后，白归一总算神思清明，悠然转醒。人虽然醒了，却仍旧像是没有醒，只是沉浸在人生最大的梦魇里面。

他终于记起了黎天香是怎么死的……

原来不是山贼，而是李旭与国师，才逼得她自戕而亡。他更知道她是为了隐藏自己的下落，保全自己的性命，才舍弃了自身。

他入骨的恐惧突然转化为滔天的仇恨，这一刻，他恨李旭与国师，他也更恨自己。

他那般胆小怕事，没有在他的娘亲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跑出去拯救。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出去了，娘亲就不会死了。

白归一突然情绪崩溃，号啕大哭。他声泪俱下道，“李旭，我要杀了李旭——”

苏星河感觉到他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衫，像是一直流进了他的心里，让他心间发疼，冰凉。

他说不出安慰的话，因为他眼圈泛红，心中苦涩，喉咙胀痛，原本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任由他哭得稀里哗啦，想要他把前半生承受的委屈与不公、不忿与心酸全部都发泄出来。

“是他——苏澜，是他和国师，逼死我阿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