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热安逸了”黄鸭子还是来得迟，边走边揩汗。这黄鸭子是吴二娘娘家的侄儿，他身材瘦小，短发多显精干，小瓜子脸看起来还有点“彣彣彧彧”，但那张嘴啊比婆娘伙还碎，天天要絮絮叨叨念啊念。念什么好像每天他的摊摊生意都不好；好像每天都有买卤鸭子的顾客多拿他的海椒面……大家都晓得他的德行。

龚三婶那桌三缺一，李长脚儿先上去顶起，就等黄鸭子来了让他。毕竟，堂子里要掺茶倒水、换零钱，卖烟，后头要烧水加煤，李嫂子一人揽下来还是比较吃力。

黄鸭子走进来了，站在旁边，等李长脚儿这把打完让他。李长脚儿的最后一把牌相当“提劲”，不仅是三家不要条子，而且没打几转李长脚儿的清一色就已经下叫了。李长脚儿对着黄鸭子一笑，烂烟斗的烟子半掩着他那张又黄又皱的脸，好像把半秃的脑壳上余下不多的几撮白发熏成了拴粽子的细麻绳子。

“嘿，三家，跑得脱”见李长脚儿摸上手可以作胡的一张四条，黄鸭子也在旁边为这自摸三家的好运气干吼。龚三婶心头有点不安逸，她略微歪了歪嘴，本来她就输到在，十几元的小票子都拿出来输完了。再加上作为上家的龚三婶上手其实打过一张四条，李长脚儿不要，明摆着是仗着手气好非要去自摸。

李长脚儿准备把这把的钱收了就让黄鸭子打。李长脚儿胡了，另外三家人还在打，这边打麻将不兴一家胡了全家推倒。这一手，龚三婶一摸牌，黄鸭子晃着小腿，掏了掏耳朵，斜着眼睛一看桌子上现过的牌，又憋不住念了一句“三婶这把牌啊，可能叫都下不起哦”

“关你屁事闹山雀儿”龚三婶把手头那张牌往桌子上使劲一摔，猛回头眼睛放光瞪了一眼黄鸭子。黄鸭子没开腔，想着龚三婶好歹是老辈子。

这样的事是堂子头常有的。

等把最后这把自摸的钱一收，李长脚儿和气地一笑“你们这桌的牌钱就免了哈这样子嘛，我喊黄鸭子来打”没等龚三婶开口，李长脚儿紧接着对她说“三嫂子你们打嘛，你那天说栀子花开了就给你串几朵，黄鸭子来了就让他打，我正好到院坝头去给你摘栀子花，针线我这儿都有”

这边的人只喜欢戴两种花，一种是黄桷兰，一种就是栀子花。这两种花都是清香扑鼻，不过黄桷兰都是赶场天买，五角钱一对，不讲价，那些卖花的太婆会帮你用针线穿戴在胸口上。栀子花也可以用线穿起戴，龚三婶不愿买黄桷兰，每年都觊觎李长脚儿的栀子花，加上牌钱也免了，龚三婶马上又笑嘻嘻地主动喊了喊黄鸭子“来嘛，闹山雀儿，今天不陪三婶了啊赶快哦，这方的手气好，快来快来”

“对哇，三婶我就等到你收拾我哦”黄鸭子牌瘾大，就算人家不见得喜欢他，只要有麻将，啥子都好说。

李长脚儿叼着烟斗，数着赢来了这把小票子，摇摇摆摆朝院坝走去了。送栀子花不是谎言，李长脚儿虽然十分怜爱他的栀子花，但是对于他的“老买主”，他还是不得不慷慨，每年他都会串不少栀子花送给顾客。这个做法，也是得到他老婆支持的。

就像刚刚过去的阴历五月，他也把他那棵老枇杷树上结下的果儿分送给了茶馆顾客。为此，刘老太爷还回赠了他一捆芹菜、吴二娘回赠了两把折耳根，龚三婶的回应则是告诉李长脚儿两口子“要吃葱葱，我田头的，随便扯”，还有更多的顾客则是在李嫂子面前说李长脚儿会做事……

李长脚儿揣好票子，叼着烟斗掺了一遍堂子里的茶，径直去摘栀子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