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打电话给盛惟景时, 又说了一遍那句话：“您去她家看她，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现在您带她暂时离开也一样。她十五岁，亲生父母健在, 他们才是她的监护人。她迟早要回到父母身边, 她离不开这村子。这村子的人, 包括她父母在您面前都没什么脾气, 但等您走了, 他们所有情绪都会发泄在她身上。”
盛惟景不是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但他仿佛选择性地忽视掉了。
他感觉自己和叶招娣都是被一步一步地推到这个位置上来的, 难道在看到她跳进池塘的瞬间他还能慢悠悠去想救她的后果吗？
他根本就没得选，但现在确实需要考虑一下以后的问题, 叶招娣的确是个麻烦, 让他觉得棘手, 却又不能不管。
他靠住桌子站着, 看着叶招娣。
小姑娘无措的时候就咬嘴唇，他皱眉, “别咬了, 都破了。”
叶招娣的脸鼓起来, 她低着头，听见男人低沉嗓音又传过来：“怎么这会儿这么怂？”
她微怔。
“之前死都不怕, ”盛惟景收回视线不看她，“还要找管吃住的工作, 我以为你会说死都不要回去。”
叶招娣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纹, 蚊子哼哼一般地出了声：“那毕竟是我家，我的爸妈……”
这话她自己说的也不是很有底气，但明明就没错。
明明那是她的亲生父母, 家应该是世界上最温暖包容的地方，可她却不能也不会挺胸抬头说一句想回家。
盛惟景其实挺清楚她这种心思的。
他小时候最想得到盛承运的认可，盛承运对他严苛到变态，他都告诉自己这是为他好，他母亲过世得太早，只有盛承运这个父亲，他曾经非常渴望盛承运能多和他说说话。
一个人没有根是很难活下去的，明明有家却要放弃这种决定也很难做，他并不想勉强她，沉默良久才开口：“这个决定你只能自己做，我会尽力帮你，但……”
他顿住话头思忖几秒，“我希望你做个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叶招娣点了点头，十几岁的小孩忽然就要面对未来做出几乎可以说是要改变命运的选择，这太沉重了，她被压得立刻没了精神。
盛惟景指了指她头发，“有吹风机，去把头发吹干。”
叶招娣愣了下，“我没用过那个……再说我都是等它自己干的。”
盛惟景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插好，示范给她看如何使用，然而叶招娣接过吹风机，很快就意识到个问题。
她左手手臂疼得厉害，根本没法拨拉头发，吹风机只能在外面吹吹。
盛惟景看一眼她单手举着吹风机费劲地吹，他很快收回视线，在脑中计划接下来几天要做的事。
他暂时还在这里，叶招娣的去向问题可以等最后解决，目前重点要解决的是村里其他女孩的问题。
村长说得一点不错，可以预见，叶招娣做了这个出头鸟，等他让这些人将给女孩的钱吐出来，而叶招娣如果最后留在村子里，绝对没好日子过。
等叶招娣吹完头发，他带着她去吃夜宵，顺便和她了解情况。
叶招娣当然不可能知道所有受到捐助的家庭怎样使用捐款，她只清楚她自己以及同班女生的情况。
这些情况都是类似的，或者直接将女孩那份钱拿去存下来补贴家用，或者就是拿这钱给家里的男孩买东西。
徐家村几乎没有没男孩的家庭，所有人都卯足劲儿要生男孩，没有渠道得知胎儿的性别，就生好几胎，女孩太多的就被卖掉。
知道的越多，盛惟景就感觉越沉重。
在这个村子里，女孩们在压迫下成长为女人，不断被洗脑以至于扭曲，到最后她们也成了重男轻女的主力军。
她们轻贱自己的性别，厌恶自己的女儿，将这种错误的思想当宝贝一样传承下去。
这所有一切，就这样荒诞，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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