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会宁的母亲林佑及林佑的两位兄长，都是在大齐立国之后出世的。

溪山林氏人丁寥落，如今还与陈朝商氏勉强有过交游的人，只有庶支的一位老人家。眼下商氏居于北境苦寒之地，与溪山林氏已不来往。

周会宁轻轻掸去“独钓寒山雪”上的微尘，低声说道，“外曾祖父说，一旦他逝世，溪山林氏便不好再远离庙堂。”

袁文韶默然，这倒是很容易明白的。

大齐的圣人们除了太宗之外，其实都并不怎么宽和。□□对林氏坚持不入仕一事，也曾动过杀心。

陈朝既灭，大齐已立，郑氏一族正盼着天下归心，林氏的不配合，无疑是往郑氏心头插了一刀。

萱堂先生到底是林氏数百年来最出色的子弟，与□□一夜长谈，便改变了□□的想法。

但作为皇族，大齐历代帝王，自然还盼着作为陈朝最后一位代表的溪山林氏，有朝一日能够完全低头，入朝为官，以示臣服。

周会宁咳了两声，说道，“大齐历代的帝王，有人被称赞勇武，有人被称赞果决，有人被称赞英明神武，而独如今的圣人，朝野中称赞其仁爱良善。”

袁文韶看了看书案上的“独钓寒山雪”。

若果真仁爱良善，便不会在他立功之后，将他高高捧起，却又让他独木难支，不得不做一位孤臣。

他面见圣人时，只觉得国君面色慈和，笑如春风般和煦。

如今想来，圣人的手段看似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内里却暗藏风刀霜剑，虽不致死，着实割在人的痛处上。

国君多疑，用人不敢尽信。

周会宁并不需要袁文韶的回答。

“如今的大齐，以圣人为尊。”她慢慢说道，“圣人最尊贵，圣人的心意便最重要。”

圣人要袁文韶做一位孤臣，袁文韶便只能做一位孤臣，圣人希望溪山林氏入朝，林氏子弟便必须应诏。

“若是林氏子弟入朝为官……”袁文韶陷入了沉默。

林氏多年未涉及朝局，但盛名在外。

以萱堂先生与溪山林氏之名，林氏子弟无疑会被定为上上品，授以要职。

如今，最可能被圣人征召的，便是周会宁两位舅舅了。

“……溪山林氏蛰伏多年，一旦出山，仍会在朝中长成一片茂林。”周会宁低垂了眼帘，又说道，“林氏在这一代没有嫡出女郎，两位舅舅待我如亲生女一般。若是我出嫁……”

周会宁不是林氏女，却胜似林氏女。她嫁到哪户人家，便相当于林氏跟哪户人家联姻。

若是林氏与袁氏联姻……

袁文韶正想到此处，便听到了周会宁再次开口。

“圣人一心想要的种植一株孤木，一株只生长于圣人殿前的孤木。”

“阴差阳错地，这株孤木却被移至到一片即将长成的茂林之中。有朝一日，这片即将长成的茂林和孤木，便会长成同一片林海。”

“长成之后，茂林便不是圣人想要的茂林，孤木也不会是圣人想要的孤木。”

“圣人是大齐的最尊贵的人，圣人的心意便是大齐的心意。”

“违背了圣人的心意，便是违背了大齐的心意。那么，为了大齐，应当伐了这株孤木，还是为这株孤木烧去周遭的茂林？”

“不论哪一种，都不会是我们愿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