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温暖的烛火亮起。原是那西域人见屋内太暗，拿来了一盏小灯，又不知从哪掏出来两个大皮囊，将它们拍在了桌子上。

他冲主仆二人憨笑了一下，又到屋外去了。

“这是什么？”饮风看着桌上的皮囊，眼睛圆瞪，小嘴微张。

看着饮风大惊小怪的模样，周会宁眼中浮起了笑意。

饮风还是如花的少女呢，这是大多数事情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这是我方才要的酒。”周会宁伸出一双白白嫩嫩的手，一手抓住一个皮囊，一手拉扯着皮囊上的系口绳，“筹谋了这么些日子，今日成功退了婚，该是喝庆功酒的时候了。”

庆功？饮风狐疑地看了看桌上两个硕大的皮囊，又看了看四周。

仍是那陈年的梁柱，粗糙的门户和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桌椅。

她看不出这食肆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由问道，“女郎，外头那个西域人是什么来历？”

“那西域人叫布勒，是新鄱人。”周会宁拍了拍怀中的皮囊，满意地听到里头传来酒浆鼓荡的声响，又接着说道，“布勒是做炙肉为生的，尤其擅长炙烤羊肉。”

炙肉因形式粗陋，不合百年士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样菜要做出百样花的讲究，从未被当成正式的餐食。世家子弟唯有在两季出游或是冬日集会，才会偶尔炙烤为乐，也不要牛羊，只选上好的鹿肉。而寻常人家，买一次肉已是难得，哪里舍得用炙烤这种风餐露宿时的应急手法糟践。

即便在无奇不有、包容万象的西市，几家异域人开的炙肉食肆，也因问津者寥寥，最终不了了之。

这家后来名为布勒燔肉的食肆却改变了这种局面。

外头那位名叫布勒的西域人，曾辗转于接壤大齐西北的新鄱各地，后往东流落到秦渑，最终到了雎朔，因得罪了雎朔王帐下的一位高官，顺崇苍北城逃亡入大齐境内讨生活。

正因曾经到过许多地方，布勒得以采集众家之长，调制出了烤肉的独门调料，又练就一手精妙的手艺。

这让布勒燔肉以独特的风味在西市站稳了脚跟。

周会宁一边向饮风介绍着，一边将扯开了绳扣，将皮囊抱在了怀里。

小小的女童抱着一个足有自己两倍脸大的皮囊，看着着实有些滑稽。

周会宁不在意这些，她微微抬头，双手将它稍稍托起，冰凉的酒浆便汹涌地冲进了她细嫩的喉管中，又酸又辣，呛得她连连咳嗽。

这样喝酒，一次倾出太多，她不能一口气全咽下去，有不少奶白的酒液顺着嘴角流落，滑到脖颈上。

天佑城地处北境，冬日里极冷，喝酒暖身是常事。周会宁近日略感风寒，在这冷天中饮一盏温酒，正好行热散寒。只是她平日里喝酒也极有风仪，如今一次喝这样多，又喝得这样狼狈，却是前所未见。

“女郎！”

周会宁一边咳嗽着，一边笑着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饮风用丝帕替她擦去多余的酒液，终是忍不住问道，“女郎，这食肆和那布勒与咱们留侯府可有什么关系？”

“没有。”因饮了酒，周会宁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你怎么会这样想？”

听了她的回答，饮风有些委屈，“今日主君回府，府里必有风波。而这绢帛上写着袁将军赴关之前了结，明日大军便开拔了，想来退婚之事必要在这几日尘埃落定为好……多事之秋，女郎来到这里，自然是有深意的。”她撇过脸，“只是奴太笨，看不分明罢了。”

周会宁失笑，“说是庆功，那当然就是来庆功啦。”

这几日她走一步算三步，每做一件事情，都是在为未来的目的铺路。

也难怪饮风怀疑她来到这里是别有目的。

“果真？”

饮风一脸将信将疑，周会宁反问，“难道今日大功告成，不值得庆贺吗？”

大功告成，指的当然是成功地退了婚。

女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不假，可退婚后后患无穷，到底值不值得庆贺，饮风觉得还有待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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