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未亮时，皇宫内的洛帝从梦魇中惊醒过来。
他呼吸急促，额上布满虚汗，瞪着明黄的龙床帷幔，良久未曾回过神来。
六年以来，他甚少梦见往事，然而昨夜却有故人入了梦中。
大火之中朦胧扭曲的矮小身影，似乎还夹杂着痛苦尖叫的呐喊，此刻依旧隐约在他耳畔残留。
梦见一个已死之人并不是什么好征兆。
洛帝平复了呼吸，声音低哑地开口唤来外间的宫人，“来人。”
很快有宫人入内替他挽起床幔，其余宫人依次端着水盆、帕子等物走上前来，洛帝坐在床上，任由宫人替自己擦了手脸，又漱了口后，起身让宫人服侍自己更衣。
他闭着眼睛张开双手，忽然道，“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卯时三刻了。”
洛帝微微皱了皱眉头，“今日大朝会，怎的不早些喊醒朕？”
宫人眼中露出讶异，“陛下，没听说今日要大朝会呀？”
洛帝猛地睁开双眼，目光惊疑地望着宫人，“你说什么？！”
宫人吓得跪在地上，埋首战战兢兢地重复道，“奴、奴才说……没听说今日大朝会……”
洛帝瞪着宫人，一时之间怀疑自己犹在梦中。
他张了张唇，随即道，“……昨日朕让燕爱卿撤了金吾卫，通知百官朝会，难不成是朕在做梦？”
宫人惧怕得浑身颤抖，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不知……”
洛帝忍不住抬脚将其踢翻至一旁，龙袍还未穿好便衣冠不整地走到门口，抬眼见东方既白，火红的朝霞遍布漫天，正是即将天明的时刻，远处的宫殿静默无声，远方的太极道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洛帝脸上有一丝恍惚，仿佛自己仍陷在一个梦中未醒。
梦中的那场大火似乎还在皇宫里烧着，染红了半边天，宫人们的尖叫声、奔跑声远远地传来，到处都是窜逃的身影，远方还有厮杀声、呐喊声、兵器相接声，整个皇宫长久的宁静都在那一刻被打破了。
“陛下……陛下？”
宫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洛帝怔然地转过头，见宫人害怕又担忧的脸出现在脚边，此刻正胆战心惊地捡起地上滑落的龙袍，谨小慎微地道，“陛下……您还未更衣……”
此时的声音已恢复如常，洛帝侧耳听去，宫殿外一片晨曦前的安宁寂静，分明没有半点异响。
“……替朕更衣。”
良久，洛帝缓缓开口，同时张开了双臂。
宫人小心地站起身，将龙袍替他穿上，最后系上腰带。
等穿戴完毕后，洛帝面无表情地沉声道，“去召燕爱卿入宫。”
宫人们立即应下，纷纷退出宫殿。
洛帝坐在椅子里，目光落在虚空处，兀自出神。
今日清晨，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回想起六年前的那场宫变，那场将他惊醒的梦魇仿佛一个不祥的讯号，让他突如其来地后怕而不安。
他仿佛再度回到了那一天，彼时他还曾是洛王，跨坐在马背上，手持长剑，踏过满地的鲜血，前去他皇兄的宫殿。
到处都是尸体，死了的，还未死的，都如小山一般堆积在宫中，有武鸷的叛党，有皇兄的禁卫……还有他的，亲王的护卫。
那一天，从皇兄身上喷溅出来的鲜血像是那场火的蔓延，从玉珑殿一路烧到了他的身上，过了六年之久，直到今日他猛然发现，这火仍未停歇，依旧在焚烧不止。
是皇兄的亡魂，还是玉珑殿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