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不曾听到的名字，甚至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他颤抖的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一句：“……他是我的父亲。”

老妇一愣，浑浊的眼睛仔细观察着他的脸。

平日里即便说谎也能面不改色的他，此刻却心虚的别过脸。

老妇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他的局促，释怀般的笑了笑，感慨道：“啊，我从来没见过父子两人如此相像，差点还以为是他来了，不过他现在应该是和我一样的年纪了吧……”

因为上了年纪，老妇几乎是在自言自语的说着，后半段更像是在一个人低语，说着一些听起来毫无关联的事情，但他却没有打断，默默听着，跟随着她的话，回忆着那似乎与自己不相关的过往。

老妇自顾自絮叨的一会，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眼神晶亮，语气里似乎隐藏着细小的期待，问道：“他……他还好吗？”

“父亲已经不在了，我替他来悼念好友。”

老妇眼神恍惚了一下，低下头沉默了一会，问道：“那你父亲……有提起过我吗？我叫戴丽……”

不明所以地皱了下眉，但也几乎同时，却恍然大悟。他忽然明白了那抹道不明的情愫是什么，那看向他时眼里的晶亮是什么。

他的眼里是否也曾经出现过这抹神色，只是自己从未在意？

戴丽，跟他同期的护士，一个性格温婉的女子，说不上多美，但气质却让人感觉很舒服。

年轻时，看见他的时候，她总会低头微笑，只是身为异族，根本不可能与人类在一起，所以从来没有注意过任何女子望向自己的眼神。更何况那个男人非常喜欢她，所以自己也从未想过与她有任何的交集。

但心里却十分清楚，这些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说到底，他无心在意那些情感，所以从未将目光停留在任何人身上。

而她从未袒露过这份的心意，而是一直在试探着他的想法，那些所谓女子的娇羞与含蓄，让她宁愿放弃争取爱情的机会。而试探到后来，却也没有得到这份感情的反馈，所以她累了、失望了，接受了那个爱她的男人，嫁给了一个爱，又似乎不爱的人。

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他站在原地，如芒在背，一句话也说不出，话到了嘴边变成一抹苦笑。

他没有办法去欺骗这个记了自己半个世纪的女人，可是也不想多年之后再伤害这个女人，给她曾经无望的爱慕判处死刑。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有人记着他，任光阴轮转，在多年之后关切的问一句“他还好吗”，哪怕她嫁为人妇，哪怕她垂垂老矣。

自己终究不是一个狠心的人。

他轻轻笑了，伸出右手温柔的抚上了老妇满是皱纹的脸颊，他低头，微眯的眼里带着无限风情，声音低沉而诚恳。

“父亲曾对我说，如果他们不是朋友，他会爱上你。”

如此违心的话，却让故作的优雅与从容在一瞬间崩裂，老妇一愣，猛然用布满皱纹的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却抑制不住口中汹涌的悲鸣和呜咽，豆大的泪珠从指缝间匆忙滑落。

深埋在心中几十年的爱慕，忽然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然后又在瞬间枯萎，纠葛的情感在半个世纪之后最终被释怀。

这一天，她大概是世界上最可怜也最幸福的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出右手，单臂将老妇抱在了怀里。

这怀抱冰冷陌生，却让人着迷，仿佛跨越了半个世纪。

许久，老妇的情绪归于平静。颤抖的双手慢慢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副圆框眼镜，轻轻放在他手里，像是在交托一件稀世珍宝。

颔首道别，老妇在儿女的搀扶下缓缓离去，他依旧站在原地，在身影几乎看不到的时候，却见她忽然回头，无声的张了张口，然后微笑着流下了眼泪。

微微一怔，同样报以微笑。

血族的视力让他清楚的看到，老妇说的是——“谢谢你，罗恩”。

那天雨很大，似乎老天也在哀伤男人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