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呼吸绵长起来，薛宝钗睁开眼睛等了一会儿，确认她睡得沉，这才悄悄起身。

拿一盏如豆的灯火，避开打盹儿的守夜丫头，正房后三间连在一起的厢房侧边，是她今夜的目的地。

那里有个一身黑衣的道人在等她。

薛宝钗似乎有些意外，顿了顿脚步，又继续走过去。

“道长没有骗我。”

道人横了她一眼“骗你于我有何好处”

想到他许给自己的锦绣前程，薛宝钗心底也热了起来。

“宝钗毕竟是个女子，深夜孤身至此，多少都要小心些，还望道长见谅。如此请道长明示。”

道人冷笑“如今真是落魄了，若是往日，我要什么还容得下试探”

说完又觉得正事要紧，伸手一挥，周遭被黑雾笼罩起来。

若有人路过，只会觉得这里比旁处要暗些，如何能想到有两个人在此处

对于黛玉，这也是个不眠之夜。

天祖母还有些犹豫，白色的裙摆无风自动，似乎被主人的心绪扰乱了平静。

“玉儿其实你不需要知道。”

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是个包袱。

黛玉摩挲着手里的九连环，玉质冰冷的触感让她格外清醒。

“你们用自己的气运换我重生”

小姑娘还有些稚嫩的声音，仿佛凭空落下的惊雷，将天祖母尘封的记忆瞬间炸开。

每个人都会走向死亡，上至帝王下至乞丐，谁都不能幸免。

但死了之后呢

如同任何一个人一样，天祖夫妇也不知道。

他们再次有意识时，便看到了许许多多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魂体，男子们面容相似，女子们各有不同。

他们所在的地方摆满了牌位，各自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然后情况昭然若揭。

这里是林家的祠堂，他们已经死去多年，后辈繁衍数代，却不知为何以魂体的形态苏醒过来。

事出反常即为妖，没人为苏醒欢喜。

没等他们惊讶多久，便发现自己所处之地发生变化，不再是祠堂，而是一个陌生的府邸。

牌位放在最底下的那个男人有些疑惑地开了口“这里是贾府。”

他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儿子林如海之妻贾敏便是贾府之人。

原以为他们来到这里是林如海夫妇的关系，后来才发现贾敏竟然年纪轻轻就没了，而今只剩一个孤女寄住在贾府。

他们林家的姑娘在贾府过得并不好，幼年丧母，少时丧父，贾府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却无人真心待她。

若仅是如此，林家祖宗们至多感慨命运不公。

那一晚，宝玉娶亲。

林家祖宗们守着病重的黛玉，魂体与人阴阳两隔，他们看着她哭，看着她痛，看着她咳血，却连送碗热茶都做不到。

天祖父沉着脸走了出去，他们本来无法离黛玉三尺远，这日却能走出去了，仿佛有谁在背后操控似的。

他走到贾母的正房，看到这里披红挂彩，一派喜气。

许是高兴得狠了，许多事也尘埃落定，既得利益者便悲悯起来。

“大抵也不一定非要她死。”贾母叹了口气“钱我们拿到了，东西也拿到了。”

王氏拿帕子按了按嘴角“娘说什么呢若是她活着，东西我们拿得到”

贾母的目光从房间里寸寸扫过，最终放空。

“你说的对，人老了，就容易心软。往后这府里还要看宝玉的。”

王夫人面不改色，声线平稳“谁不是为了宝玉，为了这府里老祖宗不要想岔了才是。林家的人都死绝了，可是旁支也不是没有。若是走漏了风声，之前的努力不都白费了”

“之前的努力”四个字咬得极重，仿佛一把尖刀，直直扎得贾母昏花的老眼中迸发精光。

“敏儿与那个没福的孩子”

王氏笑了“老祖宗，能为您就是她们最大的福分，哪怕到了那边见面，她们也没有怪罪您的道理，否则就是她们不懂事。”

贾母点点头，拿帕子拭泪“谁说不是呢，我这不都是为了他们姓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