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即便是清晨，也如同外面月明星稀的夜晚般，仅仅可以把身边的人看得清楚。

江澄盘膝而坐，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对面的人横笛在手，微微闭目，清越质朴的音调在他双唇微启、十指跳动间缓缓流淌而出。若不是竹林依旧漆黑如墨，抬头不见天日唯有怨气盘旋，江澄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共情之中，阳光透过青翠欲滴的竹叶斑驳洒落在芳芳碧草间，微风轻拂，竹籁和鸣。

一曲终了，万籁俱静。

少倾，那根屹立了不知多久的巨竹轻轻一颤，又是一颤。连绵的震颤几乎通过地面传至脚下，终于听到一声沉闷的碎裂之音，魏无羡吓得连忙收笛探询地看向江澄，而江澄仰着头一副震惊神色。

魏无羡转身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根巨竹漆黑的外表慢慢剥落，露出内部通体碧绿无暇的竹身来——一如最初般清净无暇。唯独靠下的部位一道巨大的剑伤，在那一剑之后不知多长的岁月中，随着身体一直长高长大，再也无法磨去。

乱葬岗中出现从未有过的骚动，竹林外怨气警告一般地激荡，传来走尸此起彼伏的嚎叫声。然而这竹林不为所动，仿佛激发出了某种不一样的特质——不再忍耐，不再苟同。

碧色华光流转，那个竹灵悄然现身，来到二人身前，黑衣尽褪，是江澄在共情中熟悉的青色衣摆。他一边走来，一边似有嫌弃地弹去衣上最后的黑色。

二人连忙起身见礼。魏无羡双手把竹笛奉还，却迟迟没有动静。他抬眼偷瞄，却见竹灵站在自己面前，低头细细打量这管竹笛，依旧是清冷的表情，可眼睛中却透露出复杂难辨的情感。

忽然，一声轻微的脆响，魏无羡惊异地看到一丝细小的裂纹爬上竹灵精致的脸庞。

“喂！你快把黑色的那层怨气凝结回去！”魏无羡立刻明白了原因，视线越过竹灵，那根巨大的碧色本体正在被乱葬岗铺天盖地的怨气侵袭。

然而这个曾经的神灵恍若未闻，指着竹笛看二人，微微歪了些头，会说话的眼睛露出些探询。

“它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笛子。”魏无羡福至心灵，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脱口而出。

竹灵眨眨眼睛，想起这个人类被逼急了脱口而出的骂声——我原本也只是见那笛子漂亮的紧，情不自禁碰了一下。

他翠色的眼睛微微弯了弯，似乎露出了某种自豪又骄傲的神色。若是他会说话，必然是压抑着欢喜雀跃，然后故作毫不在乎地说：“当然啦，这是小五用我的竹枝做的！还惜得你说？”

修长的指尖珍惜地摩挲过碧色笛身，竹灵指尖一凝，原本炼化在他外表用作防护的怨气不断压缩凝聚，随着轻轻一点，在碧绿无暇的竹笛之上慢慢渡上一层深沉的墨色。直到最后一点碧色被遮住，他手上用力一推，将魏无羡的手往回推去。

“你这是……”江澄与他共情过，自然知道竹灵对这支笛子有多么珍惜。

“你要把它给我么？”魏无羡愣愣地握着笛子。

竹灵的眼睛盯着自己的笛子，闪过一丝不舍，随后又轻轻瞪了一眼魏无羡，似乎在说它就算黑了，也是世界上顶好看的笛子，你可不能嫌弃它！

轻微的碎裂声此起彼伏，渐渐已经不知道是从巨竹上传来，还是竹灵身上传来。他最后看了眼自己的笛子，再无留恋般越过二人往前走，黑竹潮水般让开路来，露出那片雪白根系护住的地方，他俯身轻轻把祝五的尸体揽入怀中，又像无数岁月中那样重复祝五与他告别的最后动作——一个轻柔又长久的吻。

刺耳而巨大的碎裂之声传来，参天的巨竹终于从那剑伤处裂开一条巨大缝隙，一直往上蔓延。碧绿的竹身内，是一片洁净的雪白，竹芯高洁无垢，即便是被怨气直接缠上，也只是粉身碎骨再不愿妥协。

竹灵的灵体也渐渐消散，他抱着那具被他用尽办法，保存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尸体，结束了最后一次亲吻。他抬头，看向林外的二人，向来清冷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灵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