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白城茶馆的旅客仰头望，清源山不知从哪儿突然飘来一朵乌云，浮云蔽日，随后细雨绵绵下落，轻骚人面。

季音自顾愣沉，那个呱呱坠地被他环抱掌心的小婴儿，那个牙牙学语喊他‘小叔叔’的小姑娘，那个熬清受淡与他搓棉纺纱的小少女，站在清源山门与他深深一拜挥手作别，弹指之间，已然不见了。

他只觉得肉身血脉趋近息止，三魂七魄皆已离体而去，匆匆念了半刻清心诀，才勉强让神思归位。

黄鹿停了抽咽，递上一只丁香色的荷包，棉布面，用朱线绣着一朵丑丑的芙蓉花。

季音匆忙接过，仔细去瞧，确是无定所有。盖因这天下间再不会有哪个女孩儿有她这样差劲的绣工，有她这样艳俗的品味。季音攥紧了手指，只晓得心肺肠胃都已搅作一团，亿万酸楚在其中发酵，急欲喷涌。

一口鲜血哽在喉间，点点飞沫浸透了丁香色。

百里闲恰巧于此时上了齐云，正看见季音嘴边血迹，大叫一声，“仙君！”笙笙吓做一团，直接化出原形藏进了百里闲袖中。

季音听得那一声，顿觉气血上涌，只狠狠咬住牙关，翻眼半是辛苦半是厌恨地望着他，“我的好仙儿，你骗的我好苦，还有什么脸面来这。滚，再也不要来齐云，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季音转身便走，留下百里闲呆傻傻立在院中，他望着季音背影，心里空茫极了，“师父，仙君他怎么了？我……真的有那么罪大恶极吗？能叫仙君厌恨至此。”

百里闲并不记得多少三岁之前的事情了。大部分都是香浥空闲时与他讲的，说他刚来清源时多瘦小多孱弱，说他哭着要娘，香浥会哄他，问他娘长得什么样子，他便慢慢想，东拼西凑起来。

印象里，他娘美得很，烟鬟雾鬓，皮肤很白，说话温声细语，会软绵绵地哄他，问他饿不饿。父亲很高，脸颊有些扎人，被他紧紧抱着时候觉得天地都小了。

家里出事的时候，他太小了，只记得他们被人追赶，娘一直跑，一直哄他，叫他坚强，不要哭。后来娘把他交到定婆婆手里，定婆婆年纪大了，走路很慢，他们一路躲藏，最后才遇到师父，然后定婆婆也走了，他跟着师父回了清源。

“阿闲，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你爹娘，还有你定婆婆？”黄鹿问起，他便点头，然而心里对这些记忆并不十分确定。

黄鹿道，“你父母的事情暂且不提。只是……那位定婆婆与你季师叔祖却是有着莫大的干系。”

百里闲道，“仙君他，认得定婆婆？”

“不止认得。”黄鹿叹气，“无定自小在清源长大，是赡腴仙子景芙蓉的女儿，也是你师叔祖唯一的亲传弟子。”不等百里闲惊叹，黄鹿又道，“无定，他还是你香师姐的母亲。”

“真的……”百里闲颤着嘴唇，“定婆婆，是师姐的母亲？”

黄鹿道，“千真万确。”

百里闲知道自己身负父母之恩，又蒙师父师姐悉心养育，如今竟又背负了亲近之人一条性命。一时内心慌茫，不知如何应对。又听黄鹿道，“阿闲，你要记得，是累世的福气才把你送上清源的，这是你的师门，你一定要记得。”

他不敢再想，抱臂蹲坐于地，心如海潮浪起。

又过得一月，清源下了第一场雪。

风裹着细细的雪屑，将山尖盖住，泰峰宫青黑的瓦片都被冻成了霜色。

因山门历来有腊月布施的传统，几个四代弟子各领着一队人往白城周边各处村落游去。

临近傍晚，一名弟子道：“小师叔，咱们还有半车米面没派出去呢，这便回山门去吗，会被人耻笑呢。”

孙张赶着车架，清点了数量，“还有七袋面粉两袋稻米，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处村庄，我们可以去那里把粮食发完。” br />

百里闲还在犹豫，便听赵青鱼接到，“快些去吧，速度些，别□□秋堂那帮抢了先，再看见我们没派完，岂不是大丢脸面。”

百里闲这才点头，“孙张引路，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