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盏一时说不出话。
他俩立在重重云霭之下,迫人窒息,东升的旭日也无法叩破这从莫名处蜿蜒而上的阴寒。
方沅的神情略有几分阴沉,和恼羞成怒的委屈,许一盏默默地注视他,试图从他眼里窥出几分四年前的天真赤诚,却只是徒劳,方沅眼中唯有愤懑和落寞,间或有几丝苦大仇深的凄苦,许一盏收回眼神,无功而返。
许一盏吸了口气,只觉得满腹凉意,但她很快定下心神,只是眨眨眼,咬口不认自己的罪名,只是故作震惊地瞪大双眸:“靠,那我现在知道了你是代考的,知情不报那可是从犯论处。”
许是因为她演技太浮夸,方沅只是回以冷笑:“东宫太子,岂不早就是你的从犯?”
而他话音未落,许一盏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大笑数声:“去我家坐坐?”
腕间弹出的的刀片吹发可断,堪堪停在方沅颈间。
方沅不动声色地抬指,触了触她攥着刀片的冰凉的手:“许兄,你勒到我了。”
许一盏手劲未减,笑眯眯地:“习武的嘛,一不注意就容易伤人,方大人多多谅解。”
两人对峙,许一盏难得气势冷冽,和方沅几乎针锋相对,半步不让。
良久,方沅低下头,或许是冷的、或许是气的,他这会儿浑身发抖。
他今年二十有一,过了及冠的年龄,玉冠博带,把他本来显得稚嫩年轻的面相衬得刚毅成熟许多。
但即便如此,当年就被许一盏赞过一句“漂亮”的脸蛋,如今依然生得楚楚动人——不同于太子那样近似玉雪琢磨、绝艳不可逼视的美感,方沅的身形依然瘦小可怜,肤白唇红,对视间双眸澄澈,似个永远不会长大的、使人乐得惯他怜他的邻家少年。
不管他摆出怎样嚣张轻狂的姿态,但凡不触律法,都值得别人原谅。许一盏原本是这样想的。
方沅眼圈似有几分发红,不知道是陪皇帝熬了夜,还是他这会儿心境有变,总之他突然又多了几分许一盏熟悉的模样——例如四年前嘴臭心软、无忧无虑的少年的影子。
“......小探花,”许一盏依然没有收回刀片,但眉目不再那么冷硬,“至少陪我走一段吧。”
那枚刀片其实伤不到他太多,许一盏心中有数,真正能杀方沅的匕首被她塞在了腰间,没那么好拿。
...而且不拿是最好。
方沅抽了抽鼻子,除了眼尾晕染似的微红,面容倒也算得上平静如常:“陪恩人知己,方某不胜荣幸。”
-
许一盏想不明白。
方沅脸上并无易容的痕迹,不像她还需要尽力伪装成许轻舟报名参考时的模样,以防画像和她出入太大——没有人怀疑过方沅的身份真假,就说明他的户籍、他的长相、他的阅历和性格表现,都与众人心中的“方沅”毫无二致。
至少褚晚龄连她都能揪出来,绝不至于漏下如此重要的方沅。
——那么这个代考的方沅,到底是从何时成为“方沅”。除了代考,他是否还代替了“方沅”的更多事?
她是自恃武功,当年又有些目无法纪,才敢冒然代考。那么熟读经书、考虑周密且赞同法治的方沅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能不惜犯下欺君大罪,也要做这样的事?
许一盏一路沉默寡言,目光滞留在方沅消瘦的背影上,难得连途经的宫侍问安都毫无回应。
临出宫门之际,才听得一声高亢的宣驾,那头的宦官紧赶慢赶,高声唤她:“太傅、许太傅留步——!”
许一盏和方沅同时住步。
紧接着才听清那声宣驾,是个宦官高呼:“顺宁公主驾到——”
方沅似笑非笑地望了许一盏一眼,戏谑似地道:“太傅故人不少。”
“顺宁公主?”许一盏低声复念了一遍,才记起前不久公主太子随皇帝出宫往东山游祭,因着长相讨喜仪态端庄,沿途的民众初次见到公主殿下,一睹天家风仪,皆伏拜叹服,褚景深趁热打铁,回宫后给他最心爱的宝贝闺女赐了封号——
第60章 /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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