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惨叫将傅湄自睡梦中惊醒，外方脚步声繁杂，遥遥听得呼喊之声。

发生什么事？

傅湄行近窗侧，轻轻推窗看去，尚开了一道小缝，一阵寒意自背脊直灌而下，惊慑出她通身冷汗。

傅湄仓皇将窗掩上，背身抵住窗户，勉强维持着站立，双手却颤抖不休，面色青白得像窗上遭受无尽日晒风雨的桃花纸。

她所居处较前厅远，是一座颇为偏僻的楼阁。位置虽远，但居高临下，傅府大半景致一览入目，可谓风景独佳。傅家是富贵人家，夜间灯火通明，傅湄甫一推窗，斗然便见一副人间屠宰场——

一群黑衣人收割式屠杀府内之人，仓皇奔走的仆从无不成为刀下亡魂，常居在府中的江湖客尚在负隅顽抗，但显然不堪一击。啼哭声、咒骂声、求救声、惨叫声俱不成腔，一一为刀光剑影斩断，鲜血四溅，场面极为血腥。

傅湄何尝见过这样的境地？她浑身颤抖，大口大口深呼吸，让自己尽快冷静。

这是遭遇仇家了？

想办法，想办法，对。

生怕惊着什么，她压着嗓，呼唤外室守夜的女婢，“阿颖，阿颖！”脚步趔趄向外室走去。

女婢浑然不觉，沉沉好眠，尚在睡梦之中。

傅湄用力将她推醒。

“发生何事了？”女婢仍迷迷糊糊，乍见傅湄，一时惶惑。

傅湄尚要开口，房门遽然吱呀一响，被推开，旋即闪入一个身影来，骇得她险要尖叫。

“嘘，是我。”一名妇人伸手掩住傅湄的嘴，神色匆匆道，“女郎和阿颖换身衣服。”

“齐嬷嬷，发……发生什么事了？”傅湄颤着嘴唇哭道，“这是怎么了？”

“女郎莫要多问。”齐嬷嬷扯过阿颖，肃着脸色道，“赶紧把衣裳换了。”

傅湄如置身混沌，脑中一片空白，愣愣地和阿颖交换衣服。阿颖自也一头雾水，隐约听得室外异样，正要去开窗，被齐嬷嬷横臂拦住。

齐嬷嬷抄起花瓶，猛敲阿颖后颈，阿颖仰身栽倒。将之扶躺在榻，摆出正在熟睡的模样，紧接拉着傅湄离开楼阁。

二人挨身，靠假山石遮掩潜行，齐嬷嬷身在傅家近二十年，地形极为清楚，后园僻静处有个小洞，傅湄身形娇小，正好得以逃生。

傅湄不是傅家嫡出，乃是庶女。生母为小户人家女儿，说起来算书香门第，只因生得好样貌，被傅渠强纳进府。久愁久忧，身虚体弱，生下傅湄不久便亡故，是齐嬷嬷将她奶大。

傅湄之母早逝，比得旁人自然弱势，差幸在傅家，傅渠重男轻女，对一众女儿没多少关心照料，独有傅滇一枝独秀，故而即便弱势，生活上倒也不愁。

因自幼无母，父爱无从奢求，傅湄镇日闲暇，多念了些诗书，明礼仪知世故，待下亲和，念哺乳之恩，对齐嬷嬷向来体贴，算得相依为命。齐嬷嬷早将她视如亲女儿照料，今夜骤生此变，脑中第一念头竟不是求生，而是傅湄。

脚步声急促，刀剑厮杀声向她们所在靠近，黑衣人一路杀将过来，是要往阁楼方向了。

后退是死路，往前就要迎上。傅湄手足俱颤，背脊早已汗出如浆。

“躲在这里，嬷嬷去将他们引开。越过这走廊的对墙角有个小洞……”齐嬷嬷指引出方向，“一会儿女郎看好时机，从那儿逃出去，你身量娇小，不易被发现。”

“齐嬷嬷，我……我害怕。”究竟年不过十六，乍遇变故，傅湄没了准神，一味只知哭。

“别怕，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齐嬷嬷深深看她一眼，皱纹如沟壑纵横的面孔上笑意蔼然，眼底有赴死的决绝，“不管发生什么，活着，就够了。嬷嬷知道你懂的，好好活着。”

她亲亲傅湄的额头，旋即窜身出去。

齐嬷嬷往楼阁方向跑。黑衣人迎面而至，发现人影，径直往齐嬷嬷方向追逐，未再探查傅湄所在。傅湄匿身树荫后，眼看黑衣人一刀将齐嬷嬷分尸两半，顿时吓得她魂飞魄散，狠狠咬住捂嘴的手，生怕发出丝毫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