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大，汀兰夫人院子偏，此时夜深，只有风声。

父子二人对立着谁也没动，两人的气场都足，于无声中剑拔弩张试探，更能衬托地把脸埋起来的梨生有些滑稽。

她一进来就后悔了，但现在也不好自然地把头钻出来说些什么，她困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躲在沈延元的袖子里觉得呼吸也是错的。

沈恪指着沈延元鼓起的袖子，问：“怎么回事儿？”

沈延元把袖子一抬，梨生涨红的脸露出来，分外尴尬地行着礼说：“沈将军。”

沈恪脸色更沉了：“你带她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沈延元直视着他：“那父亲来，又是为什么呢？”

沈恪被问到问题，堂堂正正地抬头：“我是将军府的主人，整个宅子，我想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

“原来如此。”沈延元笑，“是啊，我怎么给忘了。这座宅子姓沈，沈恪大将军的‘沈’。”

又来了。梨生心口被气堵得闷，怎么这两个人一遇见就必须这么别扭的。

她出声打破这个局面：“沈大将军，是我要延元带我来的。”

沈恪转头看她，她又有些露了怯，往沈延元方向缩了缩。沈恪问她：“为何要来？”

“就是想来看看……”

“看什么？”他咄咄逼人。

梨生横了心把自己的手放在肚子上，吃得饱饱的肚子有些圆，刚巧挺出一个暧昧的弧度。她发挥自己女儿家的优势，放低了声音说：“没什么，真的只是顺道来看看。”

沈恪显然不信，只是碍于她的装腔作势也没再说什么，又去看沈延元，眼睛直盯着，好像想从他身上看出一个真相来。

沈延元坦坦荡荡揽着梨生的肩：“我带她来看看母亲，有何不可？”

梨生背上寒毛倒立，只觉得这嚣张的话一出口，恐怕沈恪想把她撕碎的心都有了。但好歹沈恪也是沉得住气的人，他缓步下来，瞥了一眼汀兰夫人的碑无异象，便又对二人说：“那既然看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沈延元没动，反而去问他：“我还有问题想问您，还不能走。”

沈恪疑惑：“什么问题？”

“我想问，为什么笃定母亲不会给你留信？”

沈恪嗤笑一声：“你不像会问这种问题的人。”

沈延元也笑：“您也不像会说那种话的人。”

神色那么遗憾又哀伤，看上去很不真实，有一瞬间沈延元差点就要放下这些年的执着，去相信他对汀兰夫人的情意。

可秦昭然始终是隔在他与“谅解”之间的一条线。既然沈恪痴情，又为何会去娶秦昭然？他不由地觉得“不留信”是不是代表母亲伤了心，而依她善良的本性，的确还可能在给沈延元留的信中塑造一个好父亲的形象给沈恪。

逝者已逝，无论是遗憾还是平和，逝者已逝。

那么沈延元就要从尚生者嘴里听到究竟是一个什么故事。

沈恪看着沈延元，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他又一次觉得眼前人陌生。不是哭哭啼啼畏畏缩缩的小孩儿了，还学会来戳他的痛处了，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肯定不是他教的，他没有这种爱好。也不是汀兰，汀兰整日里虽然玩闹，但她还教导沈延元要有君子的品行。因此虽然沈延元日日去歌楼，他人叫他纨绔，偏生还能有好评价，说小将军只是多情，不是滥情，和他相处，真真能体会到被尊重和欣赏。

也难怪美人们对他念念不忘。

那还能有谁，秦昭然么……

沈恪的思考像被尖刀割到了一般断开，他回过神来回答沈延元：“我这么说，是因为你母亲的确这么做了。她给我留过一张字条，不过八个字——仅此而已。”

沈恪苦涩地笑了。

他不怨她，说真的，该是她怨他才对。这么多年来，他也很愧疚，没能多陪她一点。没能陪她过沈延元的生辰，没能看她第一根白发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没能多关心她一些，告诉她，你不用这么辛苦的——虽然她也有可能不听。

汀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