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突然掉下两个大活人来，令哑巴哈哈时常怀疑这母子二人的存在是否真实。他现在养成了一种习惯，一边放马，一边朝着他小土房的方向张望。

当看到丝丝缕缕的青烟，从屋顶低矮的烟囱里缓缓升起时，他那颗在腔子里晃荡着的心，就终于落了地。显然，房顶上的那缕青烟，已经成了他判断母子二人真实存在的凭据。

他哑巴哈哈居然也当上了“爸”，尽管是干爸，但这已经令他喜不自胜，常常在睡梦中笑醒。哈哈现在喜欢看小马驹子和小巈捋娃子在它们的母亲肚子下吃奶，看着看着哈哈就会像个勺子似的咧嘴笑起来。小马驹子和小鞠捋娃子的脸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一张好看的月娃子肉奶奶的小脸。

哈哈第一次从他母亲的手里接过这个小月娃子的时候，就像捧着一个烫手的细瓷碗，既怕弄疼他，又怕不小心摔了他。月娃子的娘，看着他那副战战兢兢的滑稽样，在一旁笑弯了腰。

这些日子哈哈格外地思念起自己的母亲来。他早已淡忘了她的模样，无论他怎么努力地拼凑，母亲的形象仍然像风中的碎纸片子，支离破碎。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怀念自己的母亲，母亲的影子尽管模糊破碎，却无处不在。那些影子像投入水中的石子，瞬间就不觅踪迹，但哈哈一潭死水的心湖却泛起层层涟漪，带着他回到很久很久以前有母亲陪伴的日子……

当哈哈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常常一边吸吮着香甜得让他快乐得几乎要战栗的汁液，一边仰视着生产这美妙液体的女人的脸庞。

她很好看却有点儿憔悴，脸色常常白得像一张纸。不知为什么她总是长吁短叹。有时，他会看到两串水珠从她的眼角打着滚儿落下来。

有一次，有个水珠恰巧落在了他的嘴唇上，他连忙伸出舌头，把它舔进嘴里，尝了尝“哎呀，那个看上去亮晶晶的液体却又咸又涩，味道糟糕”，于是他咧开嘴“咿咿呀呀”地哭起来。

女人连忙抹去脸上的水珠儿，低头温柔地看着他，把那个粉红的带着甜味儿的小豆豆塞进他嘴里，一边轻轻地晃动着身子，一边用温热的手掌软软地拍打着他。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小，最后竟变成了一支白色的羽毛，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有时哈哈睁开眼，会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又高又瘦，头发乱蓬蓬的。他的嘴巴里和身上总是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那味道一钻进他的鼻孔里，他就会忍不住直打喷嚏。

这个男人一出现，抱着他的这个女人就会变得手忙脚乱起来。她会急急忙忙地把自己交到一个脸像树皮，手像枯树枝子似的老太婆怀里。哈哈不喜欢这个老用冷冰冰硬梆梆的手指头戳他的小脑门的干巴老太婆。

他一边扯开了喉咙“哇哇”地大哭着表示抗议，一边四处搜索着那个身上散发着甜香味儿的女人。他发现她现在就像个被鞭子抽打着的陀螺，在地上不停地转动着。她一会儿转到了灶台前，一会儿转到案板前，一会儿又转到了饭桌前，有时她还会短暂地消失一会儿，过一会儿又像阵风似的旋进屋。

哈哈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这个像风一样的女人，生怕一眨一眨眼，她就会飘出门外，再也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