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梁宣躺在床上，还没有睡着。

他平平整整卧着，将枕头垫高，又撤下；再垫高，再撤下。心越发烦乱。这夏夜本来燥热未去，虽然小园中清凉不少，但还是让人难以成眠。

梁宣将薄被掀开，蹬到一边，打开那扇半月形的檀木小窗。只见梧桐叶随风微微摇摆，风却难得光顾吹入这屋中。

腹部的翻腾刚刚好一点，又突然燥热起来。

自从那夜在沂岭被云中雁打伤之后，梁宣的腹中一直有几股真气，像小虫般钻来钻去，让他十分不适。他摸了摸腰间，不禁苦笑。那里，像腰带一般缠上了把宝剑。

碧水剑贴身穿在他身上。这是闻琴想出来的主意。将碧水剑缠在腰间，不会暴露人前，这样最是稳妥。

梁宣小心翼翼抚摸着剑身，这剑跟了他这么多年，他一直都觉得它是别人的；即便是在此时，他也觉得这东西不属于自己。

闻琴特意叮嘱说：睡觉也要戴在身上。

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些好笑，又感到碧水剑嵌进他的皮肤，在腰上勒出了一道浅痕。他忽然在床上坐起来，解下剑，借着月光看了看那剑身。

月色静静洒落在剑背上。匣中长剑虽然只出鞘几寸，但仍旧反射着月光，碧色微芒，连这一方小窗都照得亮了起来。窗上被照亮的那一片碧绿，好像芭蕉上的绿意打翻了，染到窗扇上似的。

远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两声的猫叫，令人心烦。

“古人说‘醉里挑灯看剑’，我这大概可以算作‘无眠借月看剑’了。”梁宣心中想道。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有些荒谬，于是重新戴上那“腰带”，卧倒在床。

但是躺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睡意。猫叫声又传来。而且越来越多，似乎是一只猫引来无数只猫，在互相比试，暗夜里听来甚为可怖。这种声音最让人难以成眠，犹如噩梦一般。

梁宣翻了几个身，被那猫叫声吵得几乎抓狂。他一个鲤鱼打挺又坐起来，凝神听了一会儿，走下床，披了一件单衣就推门出去了。

※※※※

门外月色如洗，静静地照着这一片小园。夏夜里的一切都安详从容，木槿和紫薇在月夜里还开放，而池里的睡莲早已闭上了眼睛。

梁宣沿着小径往后门走去。这东厢与西厢一样，前门后门入夜都要上锁。前门的锁是下人关的，后门的锁他跟闻琴各有一把钥匙，自己睡前关上。

梁宣拿钥匙开了后门，出门是一条阴暗的苔藓小路。隐没在房舍之后的阴影中。沿着小路走了一段，就到了后园的门上。这门却只是一个摆设，经常是虚掩着的。梁宣推门出去，外面是一个小亭。平时他在这里练过“足下春秋”，早已摸熟了。

猫叫声是从亭那头传过来的，梁宣悄悄走过去，那声音在屋顶上响得热闹。他用嘴吹了几声口哨，跺了几下脚，猫就吓得四散而逃。梁宣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目光转移到前方的月洞门上。

这门是空的，没有装门扇，可以直接看到“残荷听雨阁”的湖面。

梁宣心中一动，过了那月洞门，走到残荷听雨阁的旁边。

眼前一大片湖水，一览无余。湖水四周有些假山环绕，栽植绿柳。而这湖中，弥望的尽是田田的荷叶，仿佛一张张的绿色小手伸展开来，擎着一把把绿伞。歪歪斜斜，依依偎偎，水面清圆，亭亭而举。荷叶之间，零零星星地点缀着些红的白的荷花。

梁宣背着手沿湖边的碎石小径走了一会儿。那湖上果然有风，风里带着荷花的清香，混着湖水和荇菜的味道；湖畔的垂柳时不时将柳丝吹到他脸上身上，他都用手拂开。有时候捏住柳丝，站在湖边呆呆看湖中的荷花。

梁宣走到一处假山之旁，在石凳下坐着，眼前不远就是残荷听雨阁。远远地望见那阁上的对联，正是李义山的两句诗：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

梁宣看着看着，仰面躺倒在石凳上。凉气侵袭而来，他正昏昏欲睡之极。却忽然从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