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万物复苏。

又是一个生机盎然的清晨。

九点，辜泽家的老式座机响起。

辜叔正好在客厅摆摆弄弄，于是随手拿起听筒，聆听半晌，原本被朝阳映得明亮的眼神黯淡下去。挂了电话，他双手艰难抚动轮椅的滚轮，缓缓移向辜泽的房间。

六中。

窗外的柳树开始抽出嫩芽，淡黄新绿，妆点一树。黄莺啼叫，清脆婉转。

操场上，廊道中，楼梯间，同学们终于摆脱了厚实土气的大棉袄，换上了清爽的春装。

女生即膝的裙摆在风中摇曳，男生的衣领在风中翻飞，朝气蓬勃。

趁着课间，我小跑去班主任办公室，准备下周一请半天假陪辜泽去医院去换药和复查。

办公室在楼道拐脚处，门半敞着，我刚要扣门，便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黄老师，你们班的辜泽，真是可惜啊!”

我举起的手僵住，轻轻往门侧边靠，打算继续听。

“可不是嘛，我们这种小地方，全市保送名额只有一个，这不，眼睁睁地让给其他学校了。”

“唉，辜泽那孩子也是争气，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奥赛的全国决赛，哪个不是一等奖。整个邬市就属他最有保送资格了。黄老师，你真的确认过辜泽没法参观选拔考试吗？”

“我今早才去了电话，辜泽他爸确定说了他的情况，首都太远，不管哪种交通工具辜泽都没办法乘坐，何况他右手现在不能写字。”

“这孩子，怎么偏偏赶在这时候受伤呢!哎，多难道的机会啊!”

我紧握拳头，默默离开。

所以，因为那些个杂碎，阿泽失去了保送机会。

首都的大学，该得多好呢。

可恶…

傍晚，辜泽家。

辜叔精神不济，早早歇下。阿泽依然半靠在床，专注翻书。

我没多话，把今日抄的笔记和作业递给他。意外地，他对我说，想去外面的公共电话亭打通电话。

家里有座机，他却要去电话亭，我想这肯定是一通特别的电话。

辜泽坐上了辜叔轮椅，我推着他，穿过老码巷，横跨三条街，来到了一个红漆驳落的电话亭。

平时，阿泽是拒绝借用辜叔的轮椅的。

这晚，他主动要求，无论街上多少异样的目光，他毫无所觉。

将他推进电话亭内，我轻轻合上玻璃门。

我站得稍远，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

“咚咚。”

是敲玻璃的声音，不大，我应声抬头。

阿泽屈指扣着玻璃门，我疑惑，小跑两步，拉开门，道：“怎么了”

他眼里划过一抹不自然，问：“有硬币吗？”

我一愣，掏掏口袋，只有几张纸币。

“你等等。”我转身跑到街对角的小卖部，买了一条草莓味儿的口香糖，把剩下的钱都换成了一元的硬币。

小跑回去，辜泽看着我手里的一堆硬币，怔愣了。

“喏，”我掂掂掌中的硬币朝他笑，“这些够你聊了吧!”

他眉梢轻抬，只从我手心里拿走一枚。

我退到一旁，这次没走开太远，怕他随时需要加硬币。

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辜泽的侧脸。

他将黑色听筒贴着耳朵，注视着电话亭内一角,似乎，对方无人接听。

百般无聊，我撕开口香糖的封口，往嘴里塞了一片，清甜的草莓味儿顿时溢满整个口腔。

电话好像通了。

辜泽的眉眼开始变得柔和，他的眉峰生得利，侧面看起来，眉尾有股剑刃出鞘的锋利感。

可此时，我却看到眉尾眼梢划出了温柔的弧度。

全程，他说得不多，更侧重聆听。

嘴里的口香糖变得无味，我将其固定在正中，舌尖去顶，呼出一口气，一个粉红色的泡泡如气球般在我脸上，越鼓越大。

我企图把视线移开，因为盯着别人打电话实在不礼貌，并且我读不懂唇语，只能无聊揣测。

下一秒，辜泽的薄唇再次张阖，只有四个字。奇怪的是，我居然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