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终有那么一天的贺厌书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他想自己就只有那么点时间了。

想要活下去而被宣判死刑的人总是希望时间变得无限长，或者那一天永不来临。

贺厌书不是这样想的。

他不害怕死亡，像他这样的杀人凶手是不该活下去的，早些死了，就是为世除害。

他只是珍惜和江域在一起的每一天。

他将所有的苦难都藏进了午夜梦回里，他开始整宿整宿地做噩梦。

他开始自己配药，自己偷偷吃，自己偷偷陷入梦魇中，从不告诉江域。

他只是问江域想去哪儿，然后陪着他。

趁自己还能走，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用自己的余生陪江域走过他想去的地方。

江域似乎想要说什么，也想要解释什么。

可是他一开口少年就露出哀求的神色，“师尊，求你，不要说。”

这几个字，每一个都在江域心上划刀子。

江域只能沉默无言。

贺厌书怕江域开口便问他是不是魔族，便让他滚。

他不想听，也不愿意听。

他只有短短的三个月生命了，他已经决定去死了，不想再听到江域抛弃他的话语。

他很乖的，也不讨人厌，还很厉害，也很可爱，可不可以因为这些，不要以他是魔族的罪名丢下他。

他真的很珍惜和江域在一起的每一天了。

他也只想在这最后的时间里陪着江域。

如果他灾星的身份终将成真，他想在这仅有的时光里，和江域在一起。

到时候他会自己离开。

会自己走上命运既定的轨道，滚地远远的。

被丢入魔界，或者死了都好，反正他不能留在这里了，他不会伤害自己所爱所念，即使自己是无意的，也不可以。

贺厌书陪着江域走过了很多地方，弄得就像是一场盛大的诀别，他们过千山万水，贺厌书也再也没有提过回浮屠的话，好似那句真心实意充满哀求的话不过是一时兴起。

他们走了很远的路，看了很多的风景，几乎走到了无路可走，无地可临的地步。

终于有一天，贺厌书想起了华期的话。

——贺老大，你想不想去人间看看。

江域想去人间。

江域想去人间，他听过华期说这句话，是在浮屠的暖阳下，一切都披上了最温柔的颜色，暖烘烘的时候。

那时，华期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名为侠和义的故事。

说是少年英雄，勇斗罪恶的故事。那故事里有一个和华期一般大的少年，历经千难万险，披荆斩棘，带星辉月光，去救一个人。

华期讲得太长了，贺厌书没怎么认真听，最后问了结局。

结局自然是好的。

贺厌书问江域了，“师尊，你想去人间吗？”

江域抬眼看他，江域的眼里总是带着哀伤，贺厌书不想看见，于是他又自顾自道：“师尊，我们去人间吧。”

去人间，结束他这个旅程。

就像一切最开始的样子，就像他还没有踏上这次试炼一样。

那时华期问他，想去人间吗？

他现在给他答案。

——想。

在浮屠山上的和贺厌书不知世间愁苦，自然不想去人间。可是如今他尝见了这世间的诸多苦楚，竟又觉得人间是一个好去处了。

人间会将时间拉长，会慷慨地多给他和江域一些时间。

人间会抛却他的各种身份，没有神魔之分，也没有所谓的言令恨意，他只是贺厌书，他仅是贺厌书。

人间能够让他重新认识江域，没有命定的算计，没有谎言交织，没有对魔族的绞杀，没有那一切不可说和不愿说。

他只是贺厌书，而江域也只是江域。

他们都是普通的人，他们都是最普通的人。

他们会有一个全新的相遇，相遇相识相知，经过一个属于他们的人间慢慢平凡。

只有经历过深切绝望的人才会想抛弃自己的所有过往，来一段全新的开始。

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