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行人渐稀疏，收摊的铺子外侍者正插排板，淮城无宵禁，夜市却是另一波买卖了。

径道两侧欲化未化的积雪与尘埃相融成了泥淖，溅污路人衣角鞋履，换来几句苦恼的抱怨。耳畔声响零碎杂芜，落日里，两道并行身影投在地上，很是寂寂。

同样寂然的是影子的主人，重宁随沈邺静静走着。她是渊默的性子，不说话时也没觉得什么，垂着眼，只看着地上的影。

沈邺却有些尴尬，嘴唇翕动，开开阖阖好几回，半晌才开口：

“恕邺冒昧，尚不知姑娘名讳，请教如何称呼？”

重宁没有抬眼，手无意抚上腰间，迟疑一息方道：“宁重。”

沈邺就势便问：“那……此前邺与姑娘，可是相识？”

“你……”重宁意外，抬眼问他，“你记起来什么了？”

沈邺面含歉意地摇摇头，“邺委实记不起，深知无礼，特求知于姑娘。”

重宁早有逆料，倒是面色如常，说道：

“九年前在中州仇池琼华道，沈公子借了我一架马车。”

沈邺脸上正凝神思索。

“彼时我送我重病的阿弟前往蝶庄求医，正逢暴雨滂沱，车马陷入淤泥石隙里，出不来。沈公子途径，伸了援手，宁……一直记得。”

沈邺面有动容，复又郑重作揖一礼，“抱歉，宁姑娘，时隔日久，邺确然记不起来了。”接着客气说着，“那样的情形，任是谁路过见了，都会援助。若邺彼时真帮到姑娘什么，那也是做了人人都会做之事，宁姑娘不必太过挂怀。”

是这样吗？重宁却清楚记得，当时路过的人，很多，她在大雨中，求了每一位过客，浑身泥泞，满目狼狈，没有人伸出援手。

独有他，也只有他。

记忆裹挟着九年前的疾风暴雨，泥泞湿气，覆上重宁的脑海。于他而言是未曾记挂在心中的小事，于她而言，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于她之后的生命，好似再没有什么比当时那辆马车更恰逢时宜。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暴雨里一番关乎生死的援手。她负担着记忆，负担着恍若隔世的虚妄、惊怯、小心翼翼。

心有挂碍。

九年。

三千多日日夜夜，清晰得无可推诿，可惜她的挂怀与他的遗忘，一般长久。重宁只觉惆怅，满腔萧索不已。

“宁姑娘，到了。”闻得酒香隐隐扑鼻，便听他那清风一缕般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重宁抬首看去，人已在一家酒舍门前。

酒舍牌匾上书法瘦劲自矜，是“鹤觞”二字。重宁念在口中，二字回旋，伴着浓烈缭绕不去的酒香。

沈邺见她沉吟，风趣笑语：

“阿瑶有酿酒秘技，当时开这家酒舍，唤我作个名，我依前人典故，附庸风雅书了此匾，宁姑娘莫嫌酸气。”

重宁微愣，说道：“只觉念来颇有韵致，不想还有典故。”

师尊文武俱佳，可重宁痴好武道，自来不爱读书，不过识了字，勉强不当睁眼瞎。此刻耳闻，倒是兴致渐生，即问：

“是何典故？”

沈邺听她求知，徐徐讲述：

“前人书中载一酿酒大师，名唤刘白堕。其所酿之酒，饮之香美而醉，经月不醒。号曰‘鹤觞’，我便拾人牙慧，拈来作个名。这酒尚有段趣闻，姑娘可有兴致听听？”

重宁素来厌人悬她胃口，这话若是换顾靖问来，她铁定违心说不想，可对着沈邺这样款款君子，她不禁拘起性子，生出耐心，展颐颔首。

“闻说有位高官，痴好此酒，特地齎酒之蕃，孰料途中遭贼。那贼竟是酒中饕餮，为酒香所迷，破开酒封，当即便饮……”沈邺一时忍俊，“姑娘且猜一猜，结果如何了？”

重宁沉吟少息，“既说这酒饮之香美而醉，经月不醒……”她当即也意识到，笑了笑，“那盗贼贪嘴偷饮，饮之辄醉，别说盗窃，怕是反而被擒了。”

“姑娘聪慧！”沈邺拊掌笑道，“故而有了‘不畏张弓拔刀，唯畏白堕春醪’一语。”

重宁见他笑若和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