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人，顾靖不免神思恍惚。这人的模样与重宁有六七成相似，脸型线条在夕照余晖里，宛若工笔描摹而就，一样的俊骨清嘉，只是身为男子，轮廓比之重宁更为阔朗，鼻子更为峻拔硬挺，但那双眼睛——

几乎像了九成。

顾靖这段日子心心念念，重宁但凡从心一笑，一双眼眸究竟何等模样。岂非就是眼前这人的样子？

笑容虽放而不纵，神容气韵隐带克制、收敛，恰似这日与昏的交界，相生相克各自对立的万物凝融一体，相左气韵自为相合得天衣无缝，连着自含媚态的眼眸，也不显出一分一毫的狂浪，叫人不敢生亵渎之心。

顾靖面上讶然不过一息，很快调整过来，问道：“你……是苏浔？”

但见他含笑一揖，“苏浔见过小庄主。”

顾靖迟疑问道：“你本姓亦姓苏么？”

苏浔道：“浔有幸，得师尊恩赐名姓。”

神容款款，不见谄谀，不见鄙俚，晓风明月一般赋质。这样清正坦荡的质骨，难怪老头儿每每提及，那神容好似在说什么天大宝贝。只是他的样貌与重宁，未免太过肖像了。虽是冒昧，顾靖还是问道：

“你可识得一名叫重宁的女子？”

苏浔闻言，澹宁一笑，“小庄主所言，是将您送来的那位重姑娘吧？”

顾靖心中惊讶，即问：“你见过她？”

这一问意有所指，苏浔当即意会，“小庄主是否心生讶异，我与重姑娘样貌三分相似？”

对方开门见山，顾靖自也坦然：“不错。”心道，这岂止三分相像。

“两年前浔初见重姑娘，她也曾把在下误认为她胞弟。浔确然希望有一位重姑娘这样的姐姐，可浔无此福分……”苏浔徐徐摇首道，“不敢冒名。”

两人并不谙熟，顾靖实在不好多问，太过失礼，歉然道：

“一时惊讶不能自抑，靖言辞冒昧，但求小苏先生见谅。”

苏浔笑称言重，褪下自己身上轻裘，递与顾靖，“小庄主多多注意身体。庄内冬日山风凛冽，小庄主尚未恢复，实不宜穿的过分单薄。”

“我出来透透气。”顾靖恢复状态，亦是言笑奕奕，接过苏浔的心意，“一时忘了带，多谢。”又问，“外公可尚在药舍之中？”

苏浔颔首道：“师尊尚在药舍。”

顾靖辞过苏浔，奔入夷溪翁药舍，见舍内空无一人。

好你个苏老头，有意躲我！顾靖索性在庭中的石凳坐下，顺带连衣带也解了。半敞着衣领，两臂肘撑着石案，双肩微拱，袒裸胸膛，寒风里衣飞发舞，风流昭彰，只听他将声一扬，“苏老头，您若不出来，我就在这儿坐着……”意态自若，十分的有恃无恐，“坐到天明！等明晨一早，你就可以抬个冰人进去了哟！”

猛地后脑勺被人往前一拍。

不必回头便知何人，顾靖大为不满地揉着脑袋嘟囔，“苏老头，您老这样拍我，要是给拍傻了，那可怎么办？夷溪翁到时可多了个傻孙子！”

夷溪翁一手拿着件雪银色短衣，一手捋长须，白眉一扬：“哦，你是觉得自个儿还不够傻？不仅不够傻，还挺聪明的是不是？”

“我还不聪明吗？”顾靖回首看向身后，挑着眉，凿入满脸的无所谓，“嗐，我若不聪明，那肯定是继承您的，我还没赖您，您倒来责我了，这是何道理？”

“就会逞口舌本事！”夷溪翁往他额头凿了一记，“你若真聪明，又岂会不知明哲保身之理？芝兰玉树，生于庭阶，难保他人不生臆测。你是不竞权势，不求非分，欲以己身才华尽付大殷，旁人却未必做此想。”

说着俯身为他拢住衣襟，替他穿上手中的雪银色短衣，又扯过他手上轻裘披上去。看到这件轻裘，夷溪翁即知顾靖见过苏浔，面上却不动声色。

顾靖忙立起身来，将夷溪翁搀扶着坐下，垂眸看了自个身上的短衣，伸手触了触，丝绸的质感。若不细看，凤罗云丝所织成衣，与寻常衣物并无二致，只有瞧细了，才能在光影里察觉些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