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边域锤炼之后的顾靖，无论遭遇何种境地，那一抹气定神闲凿入骨头缝里，何时有过这般神色？凝着眉将他好一阵审度，一壁拿话儿旁敲侧击：

“我原以为，时隔这么多年，又是天各一方的两个人，身份悬殊，没什么机会再碰上面。即便真那么不幸又碰上了，曾经发生过那些，你也该敬而远之才是，你……”脑中明光一亮，夷溪翁瞬息意识出端的，惊疑道：“你此番回蝶庄，不是因为病撑不住，你是为她而来的？！”

顾靖来不及掩饰，神情上早已被夷溪翁揪住破绽，面色凝重，恰似山崩于前般惶惶，已然辨无可辨了。

“你是疯魔了吧？”夷溪翁气得在院中来回疾步，“疯了，真是疯了！越是危险的东西，你是不是越想去碰？！”两足一挫，蓦地思及什么般遽然望向他，神色僵硬凝声问：

“还是说，从当年你娘死后，你就没打算要好好活着？你根本就不想活了，她倒好，成全了你，是不是？！”

顾靖屏住呼吸，愣愕地回望他，摇着头，张口正欲分辨，夷溪翁已拂袖远走了。

他双手抵着额角，按着太阳穴闭目回想，深觉后悔，怎么就到了这境地。

不对，方才外公说，“你以为她亲弟弟是怎么死的？！”

重宁的亲弟弟？

死的？

顾靖霍然立起身，正想追出去，步子却一滞。

这么多年来，他未见外公这般生气，心知现下便是追了上去，依外公的性情，他也不能求知到什么。还是缓一缓吧，待明日外公气怒稍息，再去换个法子试探询问。

谁知翌日晨起，顾靖去往夷溪翁药舍中，已不见人影。问及庄内药童，皆道老庄主昨夜离开蝶庄，外出游历去了。

先前夷溪翁已施金针渡穴之法，将顾靖呕血的征状自根本上压制，临走前只吩咐苏浔留下，以照看顾靖身体。

顾靖招了位小药童来询问：“小苏先生人在何处？”

小药童道：“小苏先生想必在倒碧峰，胜雪涧。”

顾靖意外，问道：“他居处是在那里吗？”

小药童点头道：“正是。”

顾靖望了望刚露出些痕迹的晨光，执过汤捂子，往倒碧峰所在而去。

晨光从身侧洒落，给人身上染了金灿灿的一圈儿，蔺异撑腿坐在破庙屋顶檐角上，手中提着壶酒，身后背着两把刀，衣角垂落悬空，在风中不住招摇。

光芒旸眼，他抬首掩挡于眉骨，身略后倾。头发只随意拿了根发带束着，料峭晨风中，发丝飞扬似层叠黑纱，也同衣摆一般招摇，远远看去，颇有些快哉江湖的况味。

只是蔺异脸上神情，却没有半分快哉的意思。

相反，十分烦躁。

蔺异饮了一口酒，目光往对面屋檐下方瞥了眼，见得那跟了他十来日的人影尚在原地，他转了转眼，显得愈益烦躁了。

屋檐下蜷缩着一个单薄娇小的身影。那人抱着膝盖，时不时往屋檐角上望一望。

仰起脸来时，能见到一对秋水横波，一副我见犹怜的神容，十分楚楚，脸上却东一块西一块的沾着脏灰，但仍能看清底质，有凝雪般的白皙。

是傅湄。

以蔺异的身手，躲开她轻而易举，可他但凡离开她的视线，她往街上一走，逢人便问，“你有没有见过蔺异？一位很高很高的，身后背着双刀的男人？”

官府在找他，十二宫也要找他。她满大街一问，不管给哪个抓去，后果都令他麻烦。蔺异想起在傅府与萧稷的谈话。当时一时不虑，尽数落入这小丫头之耳，凭此将他要挟。

这破庙位置十分偏僻，周际罕见行人往来，此刻安安静静，只有晨风之声，还有他与她，一上一下两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白鸽飞掠而来，扑腾翅膀周旋在檐角，未几，停落蔺异身侧。

蔺异斜目瞥去一眼，探手抓过白鸽，抽出脚上的信筒，手一扬，白鸽展翅，呼啦飞走，才垂眸展开信条。

看完内容，蔺异忍不住牵了牵唇角，心情舒悦不少，信条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