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靖不知眼前人思绪翻涌、心念正炽，只接口道：

“桓睿怎么说我来着，稚齿小儿，何足为患。他确实不必把我放在眼里，世族最看重嫡庶尊卑，身在其中的人，没有跃得过去这条界限的，除了桓睿。他原是桓氏庶出，起初甚至连族谱都不入，却一步步走到桓氏宗主的位置，这人手段，有几个人能与他比肩？先帝时期，一贯谨慎小心出了名的人，而今却连圣人都敢叫板，你难道不知道原因？”

“你要是……”萧稷叹了声气，“三年前，你若未交出驰狼军——”

顾靖神情沉下来，打断道：

“禁微，你至今还不明白？驰狼军兵符不交，想过萧顾两家吗？萧顾两家，手中掐着大殷三成兵力啊，先帝能不忌惮？驰狼军不是我的，不是顾氏的，那本就是先帝的。”

“我没什么不明白，我不明白的是你！”萧稷长眉紧锁，看他的眼神是切身的不甘，“不管是谁的，它在你手上，那就是凭依，你把你的凭依交出去，你剩什么了？你虽是顾家嫡子，可你爹好端端把李氏扶正，你前面几位兄长，哪一个是善茬？哪一个曾真心待你？日后顾家继承未必就是你！拼死拼活，险些把命搭进去，除了换来‘风必摧之’，还剩什么？顾家成就了你，顾家也连累了你。圣人爱惜你，圣人也在利用你，就像先帝——”

“为人臣，行忠君事，为人子，尽孝义心。”顾靖截断萧稷的话，回应得柔亦不茹，刚亦不吐，对萧稷眼中的不甘置若罔闻。

萧稷一愣，明知方才之言是一时魔怔了。

越官则死，不当则罪。都是匍匐皇权座下的臣民，不甘又如何，陈情披肝沥胆一腔赤忱，还是心怀怨念破罐破摔？

顾靖是身在其间，萧稷又何尝不是。

萧稷不禁尴尬，调转开视线，将不甘换了叹息，“先帝千算万算，怕是算不出如今给圣人遗留了这么大祸患。”

“萧顾两家手握重兵，盘踞西北二域，若是与可烈里应外合，在先帝眼中，这个祸患比无兵权在手的桓氏——”顾靖理解一叹，怅然道，“严重多了。先帝何其睿智的一个人，不是算不出，不过是两害相较取其轻。”

“萧顾世代忠烈，以此立身，代代抵御蛮人，守卫殷朝的山河，怎就沦为害了？”

萧稷在顾靖面前毫无忌讳，明火执仗只管宣泄，“先帝不信萧顾，信了桓氏，太皇太后姓的是桓，若非仗此势，如今桓氏气焰如何会嚣张至此？哼，外戚专权，先帝可给当今留了一根好刺。”

顾靖听罢倒是失笑，“桓氏是外戚，我顾氏也是外戚，你萧氏，难道就不是外戚了？五族中哪一族与皇室不沾亲带故？说句攀附不敬的，当今圣人是你妹夫，先帝尚且是我姑父呢，先帝当年对我留情了吗？

“换了我身处先帝位置，我也不会留情。萧顾二氏守的是殷朝的土地，是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不独是先帝的山河，这才是先帝的忌惮。先帝不过折了我的翅罢了，‘奈何身做顾氏子’，先帝心中于我有愧，这份愧于我而言足抵一切了。多少寒门子弟怀才不遇，壮志难酬，一生含恨，我能借顾氏为阶梯，一展抱负，哪怕只得一夕数载，此生已然足愿。有些话在我面前倒倒也便罢了，说过即忘，若存留在心，日后一时酒后口不择言，落入旁人之耳……”

顾靖也不把话说尽，嗓音如微雨春风，毫无锋芒，徐徐又道：“外戚——无论先帝还是当今圣人，都会是刺，而手握重兵的外戚，对于皇位上的天子而言，那不仅是刺，更是头悬的利剑。而今为何圣人紧盯桓氏，不过是因为，虎符在太皇太后手中。可禁微，不管圣人如何看待桓氏，太皇太后，终究是圣人的亲祖母。”

萧稷面色沉凝，问道：

“若真有朝一日，圣人与桓氏到了难两全的境地，太皇太后会如何选？圣人会如何做？”

顾靖反问：“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萧稷唇角略撇，隐有不屑之意，“桓睿这两年越发不把当今放在眼中，话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