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城踏上战场前的一个晚上，特蕾西亚为他举行了一次只有两个人的授勋仪式。

属于萨卡兹王族的宝剑在咎城的肩膀上轻敲，庄重的沉默笼罩着他。散落的月光穿透了云，打在跪地的萨卡兹战士的尖角上，又从脸侧的源石结晶折射出去，在鼻梁下投射出一片灰色的阴影，遮住了咎城晦暗不明的神色。

罗德岛的舰体明明没什么改变，温暖坚固，给人温柔的安全感，咎城却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了解罗德岛的本质是什么。即使不是第一次回到这里，他也从未完全了解过它。罗德岛不是慈善机构，巴别塔同样，当他傲慢地为一个复杂的机构打上简单的标签时，他就注定要为这份天真蒙受不幸。

特蕾西亚把宝剑放在了咎城托起的手中，轻声询问他：“你还好吗？”

“我没事。”咎城低着头说道。他站起身，把散发着幽光的剑收回了配套的剑鞘中。“明天就要开战了吗？我会如约保护好您的，殿下。”

“……”特蕾西亚沉默着注视着咎城，“如果你并不想这样做，就离开吧。这本不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

“不想？不会，我乐意这么做。”咎城说，“我只是有些介怀——殿下，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让我一个人歇一会就好。”

回到战区分配的休息室的路上，咎城避开了人群。战前紧张压抑的气息魔鬼似的漂浮在上空，人人的表情都冷硬无比，不断加长的战线和不断增加的伤亡早就把一切磋磨的物是人非。隔着一条夹道，咎城摸出一支烟，身体紧贴在墙面上。不一会，他却感觉到有人在窥看这边，这让他感到恶心和不适。

从接下那个任务后，咎城始终保持着沉默不语。冷静的外皮下却回响着愤怒的震颤，它们顺着血液，在体内横冲直撞，直到此刻爆发出来。

“混蛋。”

咎城闭上眼低骂了一声，想要破坏些什么发泄，却又不得不压抑住这失礼的行为。于是他愤然地一拳头砸上了身后的墙，又一脚踹飞了脚边的石子。

咎城想把暗地里的人揪出来揍一顿，但是他不敢。

他不敢和那人当面求证，不敢承认自己的愚蠢。背叛头一次在他的生命里如此清晰，他不敢去想，其实是自己放任着一切去进行，是他亲手为阴谋披上光鲜的外衣，是他毫无保留的去信任一个串联的谎言。

咎城把烟头攥在手心。这点温度还烫不伤他——他顺着墙壁滑下，在墙边坐着不动了。他在这里，吹着冷风，坐了一整个晚上，直到拂晓的金色朝阳升起，直到若有若无的目光在天明时消失。

没有人来。

咎城不得不承认：曾在至深至暗的黑夜里潜行的灵魂，不可能有重新获得救赎的一天。

*

黄沙飞扬。

烈火烧灼。

咎城有点明白为什么斩首行动会让博士那种程度的指挥官都不得不使用将计就计，牺牲特蕾西亚的方法去处理了。

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不是些臭鱼烂虾，是有些本事，能给他造成麻烦的家伙。

他将特蕾西亚保护在身后，手里握着王女亲赐的利剑，小心的控制着火焰的高温不要伤到对方。

但那又如何？

自己不会输，想要活着，就必须赢下去，他活着，说明他一直在赢，未尝一败。

前线已经溃败，萨卡兹的战士手持利剑，身披甲胄，平地深雷似的向敌将前进，缩小着包围圈。深色的巨兽吞噬掉阻挡者的生命，又再次一步一步地迈进。源石技艺结构成海潮似的源流，随时都能带来哭嚎与死亡。

“殿下。”咎城突然出声。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朴素沉静，搭配上战场后，却荡漾起紧张的氛围。“如果我死了，请托人把我的骨灰洒进海里。”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不想死在病床上吧，太逊了。”

咎城答非所问。但请求本身却合情合理：原本局限在手掌和侧脸的结晶在火光中蔓延，咎城觉得自己的左眼视物变得模糊不堪，他努力睁大眼，只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