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老顾还在就好了，顾宗胤抱着他爹的书忽然没来由地有点难过。

他已不是那个需要别人来照顾一日三餐的小男孩，也终于原谅了经常忘记给他饭钱，几乎从不惦记他功课的父亲。但此刻他真的很想有机会能和老顾像两个成年男人那样，坐在一起喝着小酒聊聊天，向当爹的说一说他在工作和生活中遇到的那些烦恼，也许老顾还能给他些可以解决实际问题的意见。

顾宗胤知道，上海爷叔和他父亲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男人，爷叔能把日子过得十分细致妥帖，事事处处都有模有样。他疼爱老婆，呵护家庭，几乎把他妈宠得无法无天。但假如这就是他母亲想要的，韦女士那么酷的一个人当初怎么忍得了一心扑在工作上，为了事业可以连生活都不要的丈夫？爷叔和爸爸，到底哪一个才是韦女士更加想要的男人？顾宗胤有点不明白。

顾宗胤把几个箱子都一一合上，准备搬回家去再好好翻检，冷不防却有看见一捆用粗皮筋扎起来的黑皮笔记本，约略有十几册，上面烫金的全是“工作笔记”字样。

这大概就是他妈妈提到的，需要在仔细整理后确定去向的部分了。顾宗胤忍不住翻开一本，看了几页。

顾兆波的字十分遒劲，一个个在格子里顶天立地的，但字迹有些潦草，不是日常熟悉他的人恐怕难以卒读。

顾宗胤很快就知道母亲当时没有把这些笔记上交组织的原因了，父亲的笔记里并不是全然只有工作，还间杂着一些私人内容，而且是按日期排序的，几乎可以算是日记。

“某年某月某日：9时，审委会，讨论刑案八件；11时，听建投公司某某职务侵占一案汇报，拟提审委会；11时45分，接待某某交通肇事一案被告人家属；12时30分，邵怀院长电，以为吴某某故意杀人案疑点甚多……；下午1时15，拟回复人大代表问询函之意见；下午2时，前往高院，全省扫黑除恶推进会；下午4时……”

透过日记，很容易发现顾兆波的生活整个儿就是被工作这根鞭子抽到停不下来的陀螺，从一清早到深更半夜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虽然他的笔记只是流水账，但偶尔也会在边上标注简单案情，以及自己的意见，大部分只是寥寥数语，也有少数录得很详尽。顾宗胤对这部分最感兴趣，一时就读住了。

“被害人董晓静，女，二十三岁，市师范大学大四学生，某年月日晚八点参加完同学聚餐，打车返回与男友共同租住的翠园小区后失踪。她的尸体被发现在小区附近的河道里，全身赤-裸，颈部有勒痕，生前疑似遭到性侵，但并未在尸体中检得男性DNA痕迹。经法医检验，被害人系遭人勒颈后昏迷，又被投入河道致溺毙。”

顾宗胤吃了一惊，急往前翻页去寻找这一份笔记的日期。

那是顾兆波车祸前的一个月，大约是因为身体出了状况，老顾的字愈发潦草起来。顾宗胤反复辨认，才读通了这些句子。

一股寒意从他脚底骤然升起，渐渐浸透四肢百骸，冻得他全身僵直。

这是一个和刘雪松杀害陈露露案完全一样的现场：一样是全身赤-裸的女大学生，一样脖子上有勒痕却最终被溺毙，一样有被性侵的痕迹却没有检得凶手的DNA。他几乎产生幻觉，好像此刻读的是自己最近写的那份审理报告，而非父亲多年前的工作笔记。

顾宗胤急翻到下一页，顾兆波继续潦草记述：董晓静被害后，公安认为其同居男友有重大作案嫌疑，旋即对其进行刑事拘留。其男友在公安侦查期间对杀死女友的罪行供认不讳，但到了一审法庭上他突然当庭翻供，并且以后就再也没有承认过杀人。

最后顾兆波在笔记中画了一个很简单的树形图，列了几条自己的分析意见：第一，没有指纹和足印；第二，没有目击证人；第三，没有作案动机；第四，没有起获凶器；第五，作为唯一证据的被告人口供在法庭上被直接推翻了。最后，他给出了一个简单明了的结论：被告人于伟不是真凶。

笔记的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