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四角天地里还是一片黑暗，远处天边已经隐隐泛出些亮色，与刺目的雪白连成一片，仿佛没有尽头。

皇帝半睡半醒，恍恍惚惚度过一夜，自记事到现在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一晃而过，有些东西过了太久，已经记不大清了，而让他印象深刻的只有寥寥几幕，比如自己登基的那天触目可见的明黄，还有太后大丧时涨满眼帘的白色，以及此刻的昏暗无光。

他如今还不到二十，却觉人生已过大半，该受的磨难痛苦受过了，该享的荣华富贵也享过了，本来不该有什么遗憾。可他就是不甘心，皇座这个顶好的位置，他还真是不想让，但再不想让，也该是到头了，垂死挣扎的事儿，能撑多久？

皇帝自嘲的笑笑，从龙床上起了身，拉开床幛，殿内是少有的冷清，应该说这是自他登基以来，唯有的一次清净。

王全已经迎了上来，招手命人替他束发、穿衣，又弓着身子给他行礼，像是昨夜有人谋逆之事不曾发生过似的轻松，问道“皇上，咋夜歇息的还好吧？”

“好啊，今日不用上朝，自然歇的尽兴。”皇帝面无表情，因为皮肤白皙，眼下的乌青格外醒目，显示他昨夜睡得并不踏实。

傀儡就是傀儡，被人提着线的，用不着做什么决定，况且国将不是他的国，位将不是他的位，还上的哪门子朝？

王全向来有眼力劲儿，有些话也并不多问，只若无其事的眯着眼睛笑笑，接过小太监手中的龙袍，就要帮他穿上。

皇帝抬手止住他，偏头望那龙袍一眼，才道“算了吧，找件常服就成。”马上死到临头了，何必还受那一袭龙袍的限制。

急匆匆的梳洗完毕，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可忙，他坐在桌前，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奏折，以前总觉得批折子是最无趣的事儿，可是就算无趣，以后也将与他无关了，不知道以后南安候会不会觉得批奏折无趣。

他一个走神儿的功夫，手臂不经意间，碰倒了那摞比头还高的奏折，奏折纷纷落于地上，白纸黑字混杂在一起，看的人头昏。

侍候的太监已经快步上来捡拾，他则下意识的揉捏着眉心，让自己略略放松一点儿，余光无意间落在桌上的四方锦盒上。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锦盒还是从皇后那儿偷偷拿来的，之所以是偷偷，是因为皇后可能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锦盒在他这儿。

他记得那日他去正和殿，正碰见皇后捧着手抄的经书祈福，他不欲与她多说，只等她祈福离开后才进了殿，然后便在香案上看见了她留下的锦盒，当时他对这盒里的内容、她求了什么都十分好奇，特意命王全拿了回来。

或许是不在意这个人，拿回来之后，他就没了窥探的冲动，只随手放到桌上，之后都快忘了还有这一茬，所以一直未曾看过，不过今日又见到，倒升起了些许好奇心。

那锦盒上落了锁，皇帝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打开，锦盒里并没有什么值得窥探的东西，不过是一根发钗和一张叠的端端正正的纸。

如果是往常，他大抵不会有再看下去的兴趣，但今日不一样，他几乎是毫不迟疑的，拿起发钗看了起来。

那是支白玉嵌珠翠玉钗，白玉透亮、珍珠圆润，算得上极品，他越看越眼熟，猛然想起这是皇后初入宫时，他让人送去的首饰。

送首饰这种事儿，他做过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宫里的女人大抵都收过的。其实他压根记不得给谁送过什么，但这支发钗他记得极为清楚，是因为送东西的太监回来跟他说，皇后收到东西后极为雀跃，打赏了银两再三要求那太监替她谢恩。

以皇后的身份，一支发钗而已，哪里至于高兴成那个样子，可她就是那么直白而热烈的，将满心的喜悦都表现了出来。

想起此处，皇帝一时竟有些恍惚，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作何打算。明明知道以皇后和镇国公夫人为威胁，不过是缓兵之计，而且有很多事情，他已经无力再改变，可他就是着了魔似的，一定要南安候不那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