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映雪反问：“你如何推论出来的？”

顾靖道：“根本问题不在于骆啸斋是不是奸细。以剑门宗与顾氏的关系，剑门宗沾了污名，顾氏就成了通敌叛国的同谋，稍有不慎，便是为保兵权、玩敌养寇。朝廷禁武令延缓了八年，是在等西北域的逐步安稳，蓄力对萧顾二氏腾出手制衡。”

禁武令的推行，禁的不仅仅是武，江湖如若只有些小门派、游侠散客，惠帝不会花那么多心思。

危害一方的山匪，朝廷都未必会发兵清剿，莫说专门出来一道律令，来约束一些街头小打小闹的浪人散客。

禁武令，止不了纷争的腥风血雨，也无法使得杀戮泯于无形。它禁的是门阀与武林数大势力的两相嵌合，犹如顾氏与剑门宗，犹如武当与萧氏，犹如丐帮与沈氏，犹如逍遥阁与祁连氏……诸如此类，小门派都不过是池鱼之殃。

“依如今这等江湖形势，当初惠帝的禁武令很成功。说明当时顾氏确实没能保下骆啸斋，也是因此番连累，萧顾二氏军中自此多了怀圣令在身的督护使。轻而易举就可以证明的事情，结果没有证明，只有一个原因，骆啸斋承认了这个罪名。顾氏和骆啸斋，在守住一个比这个结果更严重的秘密。”

顾靖眉心渐攒，目光不离梅映雪，“究竟是什么秘密，令骆啸斋揽罪上身，不顾剑门宗令誉，甘愿承担这个无中生有的污名？是什么秘密，让梅邵臣敢那么大胆，拿定骆啸斋不会自证清白？”

“骆啸斋为什么会揽罪上身，你阿娘，为什么会终日郁郁寡欢，很快你会明白……”梅映雪哽了哽声，因得情绪激荡，连声作咳。

待稍潜息，已是精疲力尽，喘息不休。重宁伸过手，抚按在她背心，缓和她的喘息与身体的震栗。苏浔忙端过红泥小火炉上一直温着的茶壶，倒了碗茶水，递与重宁。

好似游蛇滑过空气，时间被悄然捕摄，雪甫停时，满室早已昏昧，时日渐暮。顾靖起身点燃室中灯火，摇摇晃晃的烛光亮起。

初燃的火光有种无声挣扎的况味，晃荡满室，起伏不定，多像命数里奔波不倦的世人。

重宁将茶碗放在梅映雪手中：

“师姐，先喝口水。”

梅映雪将水饮尽，平复胸腔情绪，忽问顾靖：

“少君若是梅邵臣，少君会如何做？”

重宁接过空茶碗的手倏尔一顿，才将茶碗放回小几。

顾靖坐回身，眼中阴霾叆叇，声沉如水，好是不快：

“我不是梅邵臣，师姐此言不妥。”

“是我失言。”梅映雪歉然，“那少君觉得，梅邵臣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无非立场，无非抉择，各人立身根本不同，是对是错也由不得我来评说。”

顾靖凝了一息，他不认同梅邵臣的做法，但他不在梅邵臣的境遇里，也没资格去评价他，只道：

“我猜想梅邵臣对骆婉川未必毫无感情，他既然身份都是假的，就没有所谓的家道败落、考场失意的颓靡。他真正的颓靡，是对骆婉川感情的挣扎，他所谓终日眠花醉柳，动辄骂天咒地，都不过是想逼迫骆婉川对他死心。骆婉川待他越好，他陷溺便越深，后面明白真相的骆婉川痛苦，也是他的痛苦。但他已作出选择，在他心里，家族比骆婉川重要。因为家族也比他自己重要。”

梅映雪问道：“那你呢？你为顾氏子，家族对你不重要？”

“重要。”顾靖话锋一转，却又道，“但顾氏不独我一子，而我亦不仅仅是顾氏子。”

弦外之音，明表取舍，他不会为顾氏身份束缚，他亦不羁縻。

“由得了少君吗？”梅映雪言语不留余地，“顾氏是不独你一子，可你是顾氏嫡子……”又重复一遍，“由得了少君吗？”

顾靖闻之愕然，“梅师姐如何知晓，我为顾氏嫡子？”

“你阿娘何等性情，岂会与人为妾？纵使她甘愿，夷溪翁也绝不允。苏门中人，世世代代，都是一生一代一双人。男儿专情，女子坚贞，你阿娘会嫁入顾氏，已然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