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映雪身僵原地，唇颤难遏，血泪沾素帛。

重宁苏浔见此情此景，于其哀苦之情更是不忍卒睹，却又不知如何言说。

团云蹑足，像蛀虫一样，一点一点地啮蚀，挥之不去，欲罢不能。一轮才攀上窗边枝头的弯月，为之悄无声息被湮灭，满室窒闷。

叆叇的云层，遮的不仅是月，遮的是这世人世事，无人能挣脱得去，遂迷而不寤，枯蓬断草，满腔窒闷。顾靖不知道自己对梅映雪是怨是恨。

失去记忆之后的苏媛贞遇上顾旼，在对一切旧往全然忘怀的情况下，与顾旼两情相悦，遂嫁入顾氏。

苏媛贞后来之所以会郁郁寡欢，是因为苏媛贞恢复了记忆，只是那时候，苏媛贞已生下了顾靖，因此强撑了十一年，终究撑不下去。

畴昔故实，不必梅映雪再言及，顾靖已能推论大概。

顾靖猜想，他父亲对一切是知晓的，只是和外公一起，隐瞒着阿娘罢了。这个隐瞒，导致阿娘至死，心头对外公仍旧有怨。外公若是在初始便告诉阿娘，她曾经发生的一切，包括颜少卿的存在，也许阿娘最后不会把自己逼死。

但他能够理解外公，外公如何也想不到，阿娘会恢复记忆。人都有私心，外公想要的是自己的女儿重新开始人生，不要羁縻于过往的伤痛里，选择的是湮灭所有与颜少卿相关的一切，完完全全抹去这个人的存在。

这也是为何外公当初竟会破天荒同意阿娘嫁入顾氏，是给她一个永远不会再谈及颜少卿的环境。

他也明白了阿娘为什么要毒死他。因为她爱他，也恨他。他的存在，使她觉得是对颜少卿感情的背叛，玷污。她选择死，是终究原谅不了她自己。

这一切一切的因果由头，确然源于梅映雪。

可是若不是有这一切一切，根本也不会有他的存在。他从没怨过阿娘一度想要毒死他。他也不想再去思考、去弄明白她临终那一变卦，出于的究竟是爱他而不忍，还是认为他不配而不愿。

人生至于此刻，他心生感激，感激她当初没有将他扼杀于肚腹之中，忍受痛楚地、奋尽全力地，把他送来这个美丽而又酷烈的人世。

顾靖也没有资格憎怨梅映雪。

命数的纠缠，怎么样也理不清了，都是为之戕贼之人罢了，梅映雪也困在她自己的命数里，至今纠缠而不得生天。

“是，我若一开始便知自己身世……”梅映雪惨然道，“我若知道……我宁愿自己，从未离开无相山。”

“师姐确实不该涉足武林，可如今再这样说，又有什么意义呢？谁也无法回到过往，去阻止已经发生的事实。我也明白，一切并不全然是师姐的错。”顾靖一腔悲愤，缓缓收凝，“若真要怪责，是权势蛊诱的错，是命数之不济，一至于斯。”

“命数不济。”梅映雪喃喃这四字。

方下山的时候，少年意气，以为自己无往不胜，以为凡事唾手可得，轻而易举。酿就错误之后，才晓得自身无力。不过是无知对抗无知。

梅映雪时常在想，彼时她若不离开无相山，后来的事情是不是都不会发生。倘或她当初不是那么自矜自傲，一切是否有所不同。

梅映雪也问过晓无踪。

晓无踪只是喟叹：

“谁的一生没做过错事、栽过跟斗？情之所钟，何尝由得自己？非是年少意气之错，于情之一事，年岁不过马齿徒增，未必就能理智多少。”

“或许我一开始，不应该活下来。”梅映雪回思旧事，满腔苦痛不已。

晓无踪仍如看着幼时的她一般，抚了抚她的肩臂，说：

“你阿娘在那等境地，仍拼死生下你，全的是人伦私心。她一生都由不得自己，唯独生下你，是由得自己的。她爱你，你的性命是她给你的，不该辜负她这片心意。你父汗……”然而晓无踪没有把那句话说完，只是深深叹了一息。

梅映雪理解晓无踪想说的是什么。

殷朝与可烈无法共存，要么打要么被打，要么征服要么被征服。纳蛮做的是他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