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临江镇，大雨滂沱。

从上往下望，便可看到整座城池都被淹没在滔滔黄水中。

过了个把时辰，雨势渐歇，抬头仍旧是灰蒙蒙一片，落的雨却小了许多。拦腰折断的树压塌了半边屋顶，浑身湿|漉漉的百姓们趟着泥水从各处钻出来，像雨后从土里纷纷冒头的春笋。

连日的饥饿和惶恐使百姓们看起来面黄肌瘦，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泡得发白，他们动作迟缓，目光无神，行尸走肉一般在泥水里摸索着吃食，脚下都是软绵绵的泥沙和硌脚的树枝瓦砾，有些地方是松软的污泥，稍不注意踩下去便可能直接陷到小腿肚，若是无人相救，晚上再落了暴雨，陷进去的人多半都是落得个横尸野外的下场。

一位老人跋涉在腥臭的水中，脚下忽然踩到了一颗泡得腐烂了大半的萝卜，无神的双眼中立时燃起光芒，连忙俯身去摸，摸到萝卜的同时还摸到了一只冷僵的手，手上一圈红绳，挂着一枚泡得发软褪色的平安符。

老人骤然面如土色，跌坐在水里，颤颤巍巍着去抓那只手，却只抓起平安符，打开符纸，依稀可辨其上一副人像以及“国师天选，庇佑众生”八字，左下角是手主人的名——子文。

“我苦命的儿啊……”像是为了配合这一声悲泣，冷蓝色的电光闪过，接着便是轰隆一声，豆大的雨点又急又密地砸下来。

这场雨，像是永远都不会停了。

……

与此同时，白泽城，星河殿。

偃歌一脚踩上龙城的脊背，将人踢过去些许，龙城捉住偃歌的脚腕，制住他的动作，趁机将棕褐色的药膏抹到他背后撕裂渗血的伤口上：“别闹，先上药。昨日你是怎么惹得圣上龙颜大怒了，三十杖，这是怕打不死你？”

他抬起另一脚，踩上龙城的肩膀，同时在后者肋骨上打了一掌：“谁他妈跟你闹！不就是差点被柳玄啸掐死，不得不直呼名讳刺激他一下。我听说有个言官，每次骂柳玄啸都直呼其名，圣上不仅不怒，甚至还给了他赏赐。

其他言官纷纷效仿，但昨天就死了一个，还被拔了舌。你知道为什么都是直呼其名，有些人死，有些人不死吗？”

龙城受了偃歌轻飘飘的一掌，捉了他的手捏在手里，另一手抹了药膏继续给他上药，又心疼又好笑道：“为何？”

“直呼其名也要看对不对得起他的身份，第一次对柳玄啸直呼其名的言官叫程南平，从前是圣上的伴读，日夜相伴二十余年毕竟有旧情谊在。而其他效仿的，不过是些投机取巧之辈。”偃歌一边解释着，一边往龙城胸膛又用手肘顶了一记。

龙城笑着躲过，再次把他的手按下去，一盒巴掌大的药膏见了底：“那你为何只受了杖刑？”

偃歌面上神色一瞬间有些复杂，说不清是苦笑还是自豪：“因为，我背后是燮朝的数百万百姓。”

最后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躺在榻上互相瞪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又绷不住同时笑出声，下一刻因为龙城不小心碰到偃歌腿上伤口，两人又打起来了。

待龙城下了榻穿戴洗漱好，红喜已经端着早膳进来了，偃歌受了杖刑浑身疼得难受，便趴在榻上，龙城从红喜手中接过熬得鲜香扑鼻的莲藕排骨汤，汤汁嫩白，火候正好，他一手端碗一手持勺，缓缓舀了一勺吹凉了点，这才凑到偃歌唇边。

偃歌顺从地张口喝下，夸道：“红喜，手艺又进步了。”

“大人喜欢便好，厨房里还熬着药，我去看看。”红喜躬身退出去，顺手关上了门，总觉得从前见面必吵的两人如今这样一副和和气气相处的画面实在有些违和。

“星河殿这么大，就你和红喜两人？怎么不见其他宫娥侍卫。”龙城嘴上虽是不满，手却老实，见偃歌刚咽下一块莲藕，便又往他嘴里喂了一块肉。

“我没钱了，养不起那么多侍从，便给他们一人发了十五两银子尽数遣散了。只有红喜说什么都不离开，她自小失了双亲，在宫外也没个着落，又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脾气，只得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