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灰亮，石勒带队出击之时，驻扎于姑衍山下的队伍已经往南撤了。奚绍与墨书走在队伍最末。

墨书向来不会识人脸色，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奚绍向来紧不紧张都是一个表情，所以他看不出，倒是跟着学了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

于是他们跟在队伍最后，踏着一夜冰霜铺就的沙地，慢悠悠走着。

直到身后一串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奚大人！奚大人！”

奚绍的手顿了顿，对闻声停下的人说了句“继续行进”，便牵转马缰等着那个跑来的人。

那人火急火燎的停下，紧握马缰的手一片殷红，“奚大人！刚刚预演时姑衍山上的牛筋绳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木手柄都扯断了还是不响！

此话一出，听见的人心脏都霎时跟着风摇晃离了本位，队伍尾的几个年轻人听见变故，纷纷沉不住气跑了回来。

奚绍一夹马腹往前走，声音平静，“石统领什么时候走的？”

报信的人嘴里哈出白气，“刚走！拦的人已经……”

“不用拦了。”

奚绍紧抿着嘴，下颚紧绷。

墨书摁住奚绍的手，说：“先生！用不用让赵将军他们回头支援？”

“不必。”

奚绍淡淡抽回了手，“只要找到被截断的点再次触发即可。”

墨书的手一松，突然不明白奚绍隐隐约约的怒气从哪儿来的。

但是听奚绍言语中的话——是被人截断的绳。他心里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急促上前横在奚绍马前，“那也不能先生去，要是断点在高山上，雪崩岂不是还要把先生搭进去？”

报信的人没想到这事变得复杂起来，牛筋绳遇冷后坚硬如铁，不可能轻易自己断了，只会是人为割断！但雪山山脚向来有重兵看护，难道…是军队里出了叛徒？

奚绍几乎在一瞬间就有了这个将计就计的法子：刘渊肯定以为雪山崩不了，更加有持无恐的冲锋陷阵。

“大、大人…”

身后传来了一声稚嫩的嗓音。

奚绍眉间皱了起来，回过头，只见刚刚几个队尾的年轻人中，有个青涩的孩子犹豫的站了出来，“我、我去吧，我腿脚快…”

奚绍从马上垂眼打量着他，冷声问，“你多大？”

那孩子愣了一下，“十三…”

话音未落奚绍就面无表情的回过头不再考虑，一把攘开了墨书，谁知身后的孩子急了，“我不是叛徒！我、我只是怕亡国…”

墨书愣愣的回过头去，奚绍也僵了一下。

那小孩儿说出了心里话，胆子倒是大了起来，“大人你的命比我的值，我…”

奚绍皱着眉看了一眼墨书，想要上前扯住他，但眼前的人回过神，骤然如闪电的影子，突然就往前路冲了过去，消失在眼前。

那孩子怔住了，还没回过神来，只见奚绍也快马赶了上去。

呼啸的风割着脸颊，身下的马似乎在畏惧着什么，越来越慢，到可以见到雪山的地方竟然突然停了下来，不过不只奚绍的马如此，墨书的也一样。

眼前徘徊在原地的马驹只可能是墨书的，奚绍的马见到同伴也停了下来，踌躇着再也不肯向前踏进一步。

厚重的黑云冲出了北部边境的地平线，呼号叫嚣，像浓烟黑火般凶猛，其中似乎隐藏着致命的猛兽。眼前横飞的雪片在穿破黑云的阳光照耀下，犹如亿万张牙舞爪饥蝗，争先恐后袭来，更引得奚绍的马不住的后退。

他这时才知道什么叫孤马难行，原来真正的战场只有千军万骑，才配登场。

奚绍毫不犹豫一扔缰绳，弃马而行。风雪犹如一阵无形的手往后推他挤他，有时又是在拉他扯他，奚绍的步子走的艰难，但好歹墨书伤了膝盖，也不至于跑的太快。

可他就是没见到墨书的影子。

他向来不是什么舍生取义的人，在朝堂玩弄阴诡的心思，谁死谁生早已不在意，却不知道为什么就冲动的跟了上来。

他的心里似乎也正下着一场漫天大雪，雪里有个被军营赶出来的叫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