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一应身影始终动也不动。重宁壮着胆，定神近看，见得这无数身影，俱是坚冰雕琢而成。

或站立，或坐卧，或起舞式，或腾跃式，衣履动作，晰毛辨发，甚至连肌肤纹路，都隐约可见。雕琢的是一个女子，栩栩如生，却全都没有脸，看得重宁周身寒毛尽竖。

适才惊叹此地殊异之美的那颗为之震慑的心，早已经换成阵阵震栗。重宁想起村中老人讲的那些志异故事，此刻她正身处其间，为之封困其间。她不觉得冷，却因惊恐而生寒意，由内及外，令她浑身哆嗦。

她一个人，孤零零，伴着这些鬼魅的冰雕，伴着被冰封在冰壁间的不知凡几的尸体，还有无数纠缠在冰钟乳上的伺机而动的碎骨藤。

怎能不害怕？

重宁抱膝蜷缩一处，牙齿打颤，因为恐惧。

她没发现一身伤痛浸寻褪去了，只觉得周围好静，比静还静，连水流声都不可闻，静的仿佛一切凝固，没有来日可言。

人被压逼在这样一个空间里，不明不白，没有出路。只有无尽折光袭来，煌煌靛蓝，薄雾里头无声炫亮，嚣张地攫夺人眼。

满腔惶骇，无从纾解，她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多久了，想到重烨醒来，若是发现她一直没回去，一定很担心。

他一定会出门找她，可是他怎么找得到她？找不到她，他会害怕！相依为命的日子过久了，谁都离不开谁。

越想则愈益忍不住，她开始呜咽起来，满心凄怆，早已满目眼泪，凝出脸晶晶泪霜。呜咽一阵，浸寻放声悲泣。

“你……哭什么？才待这一刻……半会，便受不……住了？我在这……都不知待了……多少年了……”

正哭得天昏地暗，一个声音陡地传来。

声线沙一样，一粒一粒的，充满棱角的细沙，从喉咙口干涩地挤出来，在这静谧得空洞的幽玄之地回荡，鬼魅一般盘旋。

乍闻声息，泣声顿止，重宁霍地抬起头——她双眼亮起来，有人便有救。

忽听喀喇喇一阵响，有门户洞开，见得光影在薄雾中折闪出，未几，有一身影，慢慢显现。

步履轻缓，素洁衣袍从冰面上滑过，带出嘶嘶的轻微摩擦声，像蛇在草地上游走，穿过无数冰雕人，往重宁所在移过来。

云雾掩蔼里，看不清人面。

重宁想到那些无脸的冰雕，心中矍然一惊，想退，背贴冰壁，已退无可退，怀着满腔骇惧，看着身影渐行渐近。

至她跟前半丈之地，来人驻了足，但见袍裾层叠，银发如缎，逶迤及地。薄雾迷迷里，他伏低近身来——

雪衣银发，衬着脸像冰雪初融后的山花烂漫，美艳中有自矜。眉心的火焰状朱红印记，如烈火焚然，烧得那苍白得病气、苍白得诡异的脸，愈益白了，与那些冰雕色泽相去无几。可那月色般的眼波，有韵致无尽，将病色的缺憾削去，仍旧是可以一笑颠众生的神容，不知是鬼是仙。

重宁仰首，满脸泪水，直愣愣地看着他，一时目眩，止了泣。

“你叫……什么名……字……”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向她问话，嗓音喑哑，仍是断断续续，像咿咿呀呀，初学说话的人。

重宁啊了一声，神志昏昏，没有回答，反问道：

“你是仙人吗？”

“你叫……什么名字？”

他又问了一遍，这一回话说得流畅些许，但嗓音依旧干涩，冷而硬，听不出情绪，只有眼梢划过的锋芒，流露出对她没有回答他问题的不满，一种不怒而威的震慑。

不见得要做些什么，一个眼神已极具威慑，教人惶恐，教人惴惴。在他目光下，她莫名生出畏惧之心，不由自主便道出自己的名：

“重宁。”

“重……宁……”他茫然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了一圈，顾盼转眸间，眼底溢彩流光，像黑幕里月色缠夹入闪烁无尽的星辰。

她发现自己的名字被他念在口中，明明是喑哑干涩的嗓音，却很有余韵。

“我不是……仙人。”他回答她的问题，低低一声太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