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莫德尔也会疑惑，他们之间最初竟然也曾有如此热烈的纠缠不休和激情四射。现在他们两人的纽带似乎都变成了冰冷冷的东西：习惯、责任……甚至连法律都没有。一段完全不受祝福和保护的关系。

随着疏离和冷漠越发深刻地侵蚀着两人的关系，莫德尔觉得自己的心肠越发冷硬起来。虽然偶尔会像今天这样蓦地柔软下来，但他已经坚信，这段关系中，错的人决不是自己，而是胡贝。

他曾经多么爱恋这个人啊。爱恋他的语气，爱恋他的魅力，爱恋他嘴角的微笑。现在他有时回想起来，居然感到恍如隔世。明明他的语气里有虚伪和懦弱，他的魅力不过是惯用的伎俩，他的嘴角流露着自私和冷淡。胡贝那闪耀的光环褪去了，留下的只有恍然大悟和真相大白——

自己竟一时糊涂，和这个性格志趣都和自己合不来的陌生人订下了白首之盟。

胡贝会不会有和自己相同的感触呢？莫德尔很怀疑他有，但并不能确定，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模模糊糊的东西。于是他去咬胡贝的嘴唇，让鲜艳的红色刺破那层迷雾。胡贝的手扣在他的脑后，把这个刺痛的吻加得更深。

这种情况很难说他们这次结合有什么快感。莫德尔没有，胡贝大约也没有。当粘稠的液体喷涌而出，胡贝从自己体内抽离后，莫德尔注意到那老旧的沙发遍布了密密麻麻的裂口，像他们那千疮百孔的感情。

身体纠缠的汗水渐渐干涸，留下来的是无边无际的沉默，空虚涌上心头，迷惘地缠绕着胡贝的心脏和感官。他的爱情固然消退了，但责任感还在。于是他披上衣服，挪到沙发另一头，屈起膝盖，让莫德尔躺在他的腿上。他捏着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着：

“疼得厉害吗？我去拿点药来。”

“一会儿再去。就这么让我躺会儿。”

莫德尔半闭着眼睛，把手抽了回来。于是胡贝便不再动弹。他安静地由着莫德尔躺着，目光茫然地望向窗外。那里有油画般的灰绿，钻石光芒般的阳光，开花的栗树，还有鸫鸟嘹亮的歌声。而房间里黑沉沉，冷凄凄，寂静静，除了两个此时还靠在一起的人，什么都没有。

胡贝发现莫德尔要离开是很偶然的。以前他只有一种朦胧模糊的感觉，却又抱定某种不切实际又坚定不移的想法——莫德尔是决不会抛弃自己的。他们在一起有十年了，尽管聚少离多，也有整整十年了。这世上有多少个十年，又有什么能抵得过十年的情感？它早该被岁月打磨出钻石的光彩，即使一时蒙尘，不久也会光芒灿烂。然而莫德尔现在却要逃走了。离开这片战场，做一个逃兵！

胡贝的左臂是感觉不到冷热寒暑，不能移动分毫的，现在什么都不能妨碍它因为愤怒和恐惧而随着残留的肩膀轻轻颤抖。他的右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单薄的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捏成碎片的纸，随着他无知觉的震颤唰啦唰啦地抖动着，像一片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叶。

胡贝感觉自己的呼吸忽然短促起来，两腿也开始发软，仿佛要支撑不住地瘫坐在地上。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心脏病发作了。他闭上眼睛，随即又睁开。窗外还是一片碧蓝蓝的天空，像大海，安稳沉静的同时，暗藏着无数还不及爆发的汹涌波涛。他感到自己的下巴自动缩紧，不得不嘎嘎地咬住牙齿，力度大得釉质似乎都剥离碎裂了。他的头脑却轻了起来，飘向不知何处，他大约已经不会思考了。

莫德尔要离开了。你看，他已经填好了去哈雷大学的申请书。哈，他要走了，走之前甚至都不和自己说一声。没准哪天等自己回来，就会看到房间空了一半，他把自己的东西打包得整整齐齐，塞进一只旧行李箱，静悄悄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任自己从黑夜坐到白天，他也不会回来。

其实自己又不会阻止他去读大学，换个环境，谁都想这么做。只是他完全可以选一所在柏林的学校，这样逢到周末，他们还可以聚一聚。没准真的会像个不谙世事又精力过剩的学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