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知道, 那一层障眼法散去，他将面对的是怎样的诘问。
那不是烛九阴的结界里幻化出来的人影，而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是曾经受他庇佑, 奉其恩泽, 承其香火的信徒, 也是如今眼睁睁看着那个他们曾经信奉的神灵，造成了多少生灵涂炭的见证者。
庇佑, 则为神明, 毁灭, 则为妖孽。
凡人对此的定义从来都如此简单。
烛九阴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人们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他们不会去追究，那个掀起洪水肆虐滥杀无辜的二郎神同以前那个庇佑一方治水消灾的二郎神有什么区别。
他们只知道，眼前这个人, 夺走了自己的亲人。
杨戬轻轻叹了口气, 微微阖上了眼。
这件事同他脱不了关系，他终究是要面对这一切的。
他知道烛九阴的结界里，那个滔天怨气缠身的模样会再次重演，不同的是, 这一次不是幻像。
但他已经不会再动摇。
那双眸子再次睁开的时候，恢复成了坚定不移的模样, 看向了眼前的人群。
他睁开眼缓缓扫过人群的时候, 那些围上来的人们瑟缩着往后退了几步, 躲开了那个依旧宝相威严的目光。
长久的尊崇与信仰刻在心头，代代传承的故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被磨灭的。
“真的是那个灌口二郎神么……”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
“你方才不也瞧见了，那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 那洪水就往咱村里头灌啊……”
“可是……”那人还想说什么，却动了动嘴唇，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来。
他们本该为失去家园与亲友愤怒地朝那个人讨债，但那个威严的神明这么清清朗朗站到他们跟前，给他们一个交代的时候，反而没有人敢上前。
杨戬顾及小乖，方才已经把人放了下来，这会儿小家伙正怯生生拉着人的玄色大氅，探着小脑袋看着四周的人们。
杨戬在人群里瞧见了一对母子。
那个妇人怀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孩，盘着发，同那个幻境里的妇人一模一样，只是她没有倒在血泊里，那个牙牙学语的婴孩也睁着一双好奇的眸子瞧着那个渐渐靠近的身影。
小乖瞧见爹爹往前走，也想捉住爹爹飘飞的衣角，却踉跄了一步，被哮天犬挡住了去路。
被迫呆在原地的小家伙瘪了瘪嘴，并无他法，只好踮起脚尖探头去瞧爹爹的身影。
而杨戬已经走到了那个妇人身边，他瞧着那个白生生的婴孩，全然不似那个幻境里满脸鲜血，茫然张望的模样，下意识伸出手，想摸一摸那个白嫩的小脸。
那个妇人戒备似的退后了一步，让他的手落空了。
那是出于一种母性的本能，对危险靠近的本能。
妖孽，魔头，杀人的字眼渐渐在人群中散播开来，从窃窃私语到明目张胆也不过瞬息的功夫。
杨戬看了一眼那个待在安生母亲怀里的婴孩，到底转过了身，走到哮天犬跟前伸手把小乖抱起来，背对着人群垂眸。
“走吧。”
“呜汪——”
哮天犬察觉主人心情的低落，小声汪了一声，跟上了主人的脚步。
“等——等一等——”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喘着粗气，慌慌张张拨开人群，喊住了那个落寞而去的身影。
杨戬的脚步顿住，回头瞧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是那个被他救下来的书生。
“不，不是这样的，大家都错了！”那个书生站在那儿气还没有喘匀，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我看见了，不是这位引来的洪水，是他救了我们大家，他是庇佑我们的灌口二郎神啊——”
*
有时候要让人们相信一件事情很简单，只需要有一个人说出来，然后坚定了他们心中的真相。
对于不明真相的人来说，相信一个妖魔作乱的故事远比相信神明堕落要简单的多。
怎么说，杨戬确实没能想到，他最后是在众人的欢呼声里离开的。
那个书生激动得满脸通红，握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