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只有发间那一缕翠绿夺了眼。

手不知不觉地摸上那根玉簪。重宁僵硬着脖颈，一点点偏过首，看着镜中发间的亮色。

玉簪是翡翠所制，顶端螺旋收尖，如水剔透的翠色，陷在乌压压的黑发之间，真是亮。目光良久未移开，她留恋这样的亮色，她甚至未发现自己开始留恋起这样的亮色。

想起日光下执着它的那只手，指骨长而匀称，虽偏苍白，却仍有力，看拇指上的茧状，他想必精擅弓箭。

便是这只手，方才刚触过她的肌肤，指揉掌抚，遍布她周身，指上细茧逼起她无法控制的颤栗……仿佛身上藏着一团火，这只手能轻而易举将之引出，顷刻间覆灭她。

这一念，陡觉口干舌燥，浑身发麻。一看镜中人，两腮哗地艳如染脂，寡淡双眸霎时春风欲渡，她无措得又耻又恨，忙收住思绪，收住心神。

调息少刻，周身方宁定。重宁忿忿伸手拔下玉簪，将它远远地，避如蛇蝎地弃置在一侧。取过发带束起垂散的头发，又翻出黑巾遮掩住头面，只余双眼。

她不敢将视线稍瞥那支玉簪，是做贼心虚？还是掩耳盗铃？料不定，可恨那玉簪仿佛自有生命，那一抹翠绿恰似话本里魅惑人心的狐妖术，见缝插针、无孔不入，不住地撞入她眼梢视线边角，骚动她的心。

她以为扔远了它就能了断，但不是，不过是小小一抹绿，气势磅礴地攫夺她的视线，火山蔓延一样将她倾覆，掩盖，早已经在她心里蛰伏，只是她尚未意识出。

她无可奈何地，无从抵御地回转目光，看向被她遗弃在角落的玉簪。视线有些恼恨，又有些眷恋，稍作犹豫，重宁取过它，告诉自己：

它是一袋金珠所换取，丢弃了太过可惜。

寻得这个摇摇欲坠、毫无说服力的借口，将它妥帖地收入袖中。

笃笃笃，梆子响过了三更，紧随镗镗两声敲锣，遥遥传来声：“小心火烛。”室内灯烛不灭，重宁将房门往内拴住，伸手探开支摘窗，人似一道清风般，掠了出去。

顾靖走出室中，隔庭遥望对面灯火通明的房间，翻身跃上屋脊，撮唇作哨。一个暗影如烟，悄无声息，闪现他身后。

来人一身玄色武士服，一张暗棕色的狭长脸，两鬓染了霜。眉浓如墨刻，凛凛地暗藏锋芒。左眼上戴着一只眼罩，只露出一只眼。在昏暗夜色中，单眸炯炯夺人。

顾靖开口吩咐：

“你随在她身后照应着，别被她发现。若无事，你便归来，若……”他深匀口气，“若有事，请一定护她平安。”

那人不多问，只应声，身动影动，旋即在夜幕间失了踪迹。

京都全城有宵禁，城中一更暮鼓响，百姓不能无故街上行走。

入了夜，城中二十步一盏的风灯皆亮，另有望楼彻夜明灯。一眼望去，灯火之繁，辉光如列宿，与天际星月两相呼应。满目虽无白日之人烟辐辏、车马喧阗，但有万户灯火，亮出了盛世京都的热烈。

各街衢岔口全是栅栏，街上只有执矛士兵列队来回巡视。三更一响，夜色正暗浓，重宁周身全是黑，只露了双目。人伏于暗影里，看着街上的徼巡卫，按照顾靖告诉她的巡视规律，算好时机，一路避过一队一队交错的徼巡卫，掠上屋脊。

身贴着脊沿奔走，踩在鳞次栉比的屋瓦间，一片瓦片未动，一丝声息未闻，身形如疾鸟夭矫，如飞梭利落。夜行衣收身束腰，头发都紧扎，周身没有一丝飘拂的阻碍。起落张弛之间，身线仿佛切合进风里头去，隐埋入黑幕里。她也成了夜间的一阵风。

有了夜色掩护，重宁不畏望楼上的眼目，很快寻到了金钉朱户，秀瓦飞甍的桓府所在，径直自后院跃墙而入。这里面地形不明，重宁纵是武艺高湛，亦不敢妄走，贴墙伏在树荫暗影间，耳目梳理周围动静。

夜已深，蒙眬中见府中巡视的侍卫不断穿梭。心道：这相府果然提警甚森，竟彻夜不歇。她以耳音分辨巡视规律，候着一列侍卫走过，借着风声，将身自假山上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