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上下几十间，唯独这一间她从来没有进去过。

阵阵槐香“吱呀”一声涌入屋内，小丫头的发丝里夹了点槐花，正自门外探头探脑。除了这觊觎已久的书房，她还十分期待今晚的槐花麦饭。

“夏爷，爹爹去哪了？”

“你爹爹公务缠身，晚些才回来……咱先说好了，只可看不可动，不然让你爹爹知晓了去，我可保不住你……”

“哦……什么叫‘保不住我’？”

“……就是你爹爹揍你。”

“爹爹从来不揍念儿，不像夏爷……咦，这是什么？”

“此为端砚，那是笔洗……再过两日傅母就来了，你还连笔墨都认不齐乎，这怎行……”

“这里头有水呢……有鱼吗？”

“哎，小祖宗，别动手啊……”

“啊——”

书房的门窗并未关拢，风穿堂而过，一颗攒着怒气的纸团滴溜溜滚到脚边。

“夫人今日不顺心？”

陆绎俯身拾起，环顾周遭，不由得苦笑。

屏风上、圆角柜上、还有油光水滑的门板后面，凡是没有字画遮挡的地方都密密挤挤贴满了卷宗，有的字迹已经被水渍晕开，黑乎乎湿答答的，整个狼藉一片。

“我早说了莫带她来、莫带她来，你偏不信……苏木案的卷宗你明日就得交还，这下好了，沾了水的晾上一晾还勉强能看，这染了墨的……”今夏一面抱怨，一面借窗口透来的微光举着墨迹斑斑的案卷，眉宇间死死地打着铁疙瘩。

陆绎倒未着恼，踱至书案边慢条斯理道，“不要紧，这些卷宗都有备份，回头我让经历司重印一份即可。”转至今夏身后，见她正在誊抄被污损的卷宗，又笑着摇摇头。

听罢，今夏将狼毫笔往砚台边重重一靠，如释重负道，“这么好的东西哥哥怎么不早说！”接着又泫然欲泣地将他望着，“想那陈主事一开会，十次有九次要我们节流，六扇门现下连排印师傅都不愿请，这些案宗格目统统得我们自己轮流誊抄，以备存档之用，你看我的手……”

陆绎望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半是同情半是好笑地捧过她的手，轻轻揉了几下，“还疼么？”

今夏看了眼自己被他抓住的手，目中透出些许好玩，无比委屈道，“疼，很疼，可疼了……”

陆绎忍笑，又揉了揉。

“还疼……”她故作真诚道。

见她有心同他抵抗一番，他便不着声色地攥紧了几分。

“啊疼疼疼……”面皮扭曲得奇形怪状，今夏大呼上当抽出手来，却又被他捉回去。

陆绎一边轻柔地揉着，一边问道：“你打算何时让念儿回去？”

“哦对了，我让那小花猫在院子里站着呢，你进来的时候看见她了吧？”今夏这才想起自己罚了她快一个时辰，有些不忍。

也不知有没有被那臭丫头偷偷溜掉，她正着急起身去看，复被陆绎摁回圈椅上。“我已经让前辈带她下去梳洗了。”

今夏一听急了，“老娇惯着她，等她再长些还不得窜上房，你可不能这样……”

“所以晚膳之后让她来找我一趟。”陆绎淡定道。

今夏一怔，揣测了片刻，紧接着便不安地叮嘱道，“你可别吓着她……”

“怎么？心疼了？”陆绎睇她。

她诚恳地提醒他道，“那可是你亲生闺女……”

陆绎一本正经地瞪了她半晌，终是忍不住道，“你才是惯着她，如此这般，念儿能听你的才是怪事。”

听得这般，今夏颇不服气地努努嘴，咕哝道，“那你下手可得轻点……”

这丫头，竟耿直地以为他会动手，脑子还转不转了？陆绎无可奈何地戳她额头，“你以为我跟你似的？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她格开他手不理他顽笑，仍琢磨此事，自言自语道，“昨儿才拽翻了灶间的米缸，我怎觉得她这是变本加厉？如此一比，小爷像她那么大的时候简直称得上乖巧懂事！难不成大人小时候也这般淘气，没少挨他爹的揍，所以我俩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