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岳也越来越贼了。

难怪时至散衙，杨岳还拽着她到羊尾巴胡同来，感情这里跟西凤街只隔了一条巷，这边一完事，拐过街角便到家了。

但此地到陆府尚需些脚程，这个季节天暗得早，府里还有事，她不由得三步并两步跨进院落，只想着尽快解决案子。

“童宇老贼就端这碗饭，自己查他小叔的死因不难吧？”她嘀咕道。

“不难是不难，可他得避嫌，所以这个案子还得落到咱们头上……童捕头。”听见院中的动静，童宇迎了出来，杨岳依照规矩齐胸拱手。

童宇知晓他们的来意，想着遇上今夏难免尴尬，没有多言，仅是回礼。哪知今夏压根没给他尴尬的机会，径直就钻进了厢房。

屋内漏风，简直能滴水成冰，她不由自主地从头发丝儿哆嗦到了脚趾头。都说京官穷，尤其是礼部的种连老鼠都能饿瘦的地方，童立本家用“一贫如洗”来形容真的是一点也不为过。

人已被解下放在翻倒的条凳边，房梁尚悬着麻绳。死者两眼合、唇口黑，面带紫赤色，舌尖出齿门二分至三分。此人身量矮小，青皮寡瘦，喉下有一黑淤色的勒痕，不深，至左、右耳后。今夏端详了一会儿那痛哭流涕的妇人，复抬头望向梁上。自缢处高八尺余，她将地上的条凳扶起来，结合麻绳垂下的高度，心中计较了下。站上条凳，隐约可见麻绳在房梁上摩擦的散乱痕迹，昭然是人挣扎所致。

“你们是何时将他放下来的？”今夏轻轻一纵，从条凳上跃下，问那妇人。

答话的妇人正是童立本的侍妾盼儿，抹了把泪，抽噎答道，“约莫……两个时辰前……”

“怎么发现他的？”今夏又问道。

“我在灶间煮米，不多时便听见厢房里的动静……可是门从里面栓上了……”妇人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懊恼道，“开门之后，我便看见……老爷挣了两下，然后双手一垂……”

“门是怎么打开的？”

“是我和老仆一起撞开的……”

这时，杨岳和童宇已跟进屋来。今夏正在翻动尸首，根据种种细枝末节来看，基本可以断定是自杀。

身旁的哭声又一次忍不住，似溃堤一般汹涌而来，“老爷昨日还命老仆去买些酒菜，怎得今日就……都是我不好，若是我能早点过来……”

世道不昌，家里还死了个顶梁柱，今夏不由得心生怜悯，“他的颈骨已经断了，就算早来，也救不了他了……你莫太自责。”

看着她哭得难受，今夏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他，为何要寻短见？”

“月里的胡椒苏木有价无市，家中已没米没面，老爷也是被逼的……要我说，这朝上掌权之人实在是没天理……”

童宇重重的咳了一声，示意她闭嘴。

今夏颦眉探问道，“亲朋呢？接济一下也就……”

话还没说完，今夏就意识到事情的症结所在。像童立本这样的读书人，数十年寒窗一朝入仕，面子最是要紧，哪里肯拉下脸面出去赊借？而且他小心卑微为官多年，无权无势，儿子由庸医治致呆傻，妻子过世无钱再娶，只好收了丫鬟为妾，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再经这么一折腾……

她不忍再想，便好心询道，“你家老爷临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或是……遗愿？”

“老爷只留下了这个，可我认不得几字……”盼儿吸了吸鼻子，自袖中掏出半张残纸递给她。

默默展开，上面有一首绝命诗：

沿街叫卖廿三天，

苏木胡椒且奉还。

今日去当安乐鬼，

胜似人间六品官。

今夏望着这肆意洒脱的字迹，半晌说不出话来。

春日里的雪总是如昙花一现，琉璃瓦上，一滴融化的雪水打在陆绎肩头。

进了文华门，他便一直在想一件事。户部尚书王国光奏本，言胡椒苏木折俸不得人心，恳请圣上收回成命，以安众臣，平民怨。而张居正一句“以物折俸，循历朝先例。”便将其堵了回去，朝堂之上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