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醒来之时已近次日午时。若非府里丫鬟告诉她杨岳已在花厅中等候多时，她这一觉怕是要睡到午后了。

撩起帷幔好好地伸了个懒腰，映入眼帘的，是她昨日给念儿扎的花灯，不知何时被人做了修整，看来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几枝红梅抱霜戴雪，尤其那枝下还有一水粉裥裙拢白璧梳的女子，丝丝热气从灯笼前面升腾，仿佛能看见衣袂拂动，裙裾轻飏。

她如获至宝般地持起来左右端赏不停，大抵也猜出了这是谁的主意。腾着蒸气的药碗压着一封信，今夏拈过信笺展开，正是这匠心的主人：

今日晚归，不必等我。

抿着唇，小心将信笺收入枕下，今夏猛然想起杨岳到访之故，连忙趿鞋下地，速速梳洗过后，挑了一身素净衣衫飞奔至花厅。

今日是童立本大殓，两人本约定前去童府吊唁，可是杨岳左等右等见不到人影，不免有些担心，于是一路寻来。眼下见今夏叼着头绳急忙赶来，恨不得踹她两脚。

潦草解决午饭，两人便动身出门。

“童宇老贼如此苛待你，你竟然肯去……”杨岳素知二人不睦，昨日听她提及，他就有些出乎意料。

今夏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两码事，他是他，他小叔又没得罪过我……童主事去得凄惨，这案子又是你我负责，于情于理，都应当去看看。”言罢，今夏想起那嗷嗷待哺的一家老小、想起那绝命词，又长长叹了口气。

最后一场春雪末了，日头格外暖和。

胡同里，柳树根底下的狗尾巴草冒出新芽，沐着春风轻轻摆动。

草芽伏倒在杨岳脚边，又拼命挺身汲取日光，他不由得想，曾经的他们何尝不是这般拼尽全力地活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今童宇之流也不过如这草芥一般，若非生而潦倒，又有谁愿意媚上欺下，以求苟且？

正胡思乱想着，一荆布短衣的男童无意中撞了杨岳一个踉跄，错身跑开，而后回头冲他扮了个怪相，钻进不远处的一扇木门，他这才注意，如此晴好的天气，巷中居然空荡荡的，只有迎面袭来香烟直熏得呛人，有种道不明的诡异。

“大杨，你也发觉不对劲了吧……”今夏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不时往两旁的民宅瞥去，“方才路过的院子里都只有孩童……”

“你听见哭声了吗？”杨岳支着耳朵，遥遥望着不远处烟雾盘绕的宅子，“这动静，估摸着得有四五十人……”

“我还以为童家瞧不上童立本这等窝囊亲戚，现下看来也着紧得很……”今夏冷嘲道。

身为捕快，没什么比事出反常更能地引起他们本能的警觉。两人对视一眼，心有默契，改道童宅后院的角门，趁内中的仆役不备，几下腾挪便闪身溜进宅院。

前日今夏办差曾留意过此地的格局，隔间上了锁，当下用短刀拨开窗括，二人翻窗入内。

此杂物间与正房仅一门之隔，哀哀哭声比外间更加清晰明了。

今夏噤声，和杨岳猫在隔间的门缝后往里头看。灵堂不大，正中停着棺。堂内孝幔低垂，批书、挽联坠满房梁，挂不上的便成卷成卷地堆在院子里。棺边的随身灯一明一灭，漫天的哭嚎从孝布底下密密挨挨的人群中迸出，那叫一个惊天泣、泣鬼神。

“这要是倒了个烛台，烧起来，满屋子的人都别想跑了……”

别说哭丧的，就是在边上干站着的也有数十人，那白绫的尾巴尖在烛火尖上扫来扫去，看得今夏背心一阵阵发凉。

“童立本从哪冒出这么多亲戚来？”杨岳弄不明白，仍是觉得怪异得紧。

“哪是什么亲戚，看见那个抱着孝帛的女人了吗？”今夏朝人堆里一个裹着孝帕的妇人努了努，“她怀里的白绢可是有足足半匹，怪不得整个胡同空无一人……”

回想起方才途中所见，杨岳这才反应，依照京中“破孝送帛”的风俗，前来吊唁者，无论何人，即赠布或绢。有的人甚至生平从未见过面，为了得到一块孝帛，也会闻讯前来吊丧。

杨岳凝神点